人寰(1/2)

    旬安十八年的凛冬来得格外气势磅礴,上郢的雪落了一日又一日总是没个停息,钦天监观天象连见适、佩玦、彗孛、飞、负耳、虹蜺,皆为大凶之兆,且都凑在这短短两月,实乃旷古未闻。

    谢青旬二十岁生辰的前夕是难得的霁夜,钦天监监正于仰观台上见紫微星光芒大盛后又急遽黯淡,立时便面如土,两战战,随即双膝跪地,吁稽首。

    此时此刻,谢青匀与谢青旬二人却在城东南方的角楼上。

    谢青旬今日一改昏沉,上如染胭脂般鲜红,又心血来闹着要上角楼,谢青匀拗不过他,只得先屏退了此守卫,也不用椅步辇,一路抱着他过来。

    星斗漫天,在这楼之上,只觉广袤苍穹近在前,谢青匀将谢青旬护在怀中,分明还未至而立,却已鬓银丝,瞧上去比久病不愈的谢青旬还要憔悴枯槁。

    谢青旬手中握着铜鎏金万寿藤手炉,红螺炭熊熊燃着,可他指尖还是那般凉,谢青匀有些不安,搓了搓他手背:“阿旬陪哥哥说说话,好不好?”

    谢青旬声音仿佛漂浮在夜空中:“皇兄,臣弟有些冷。”

    谢青匀立刻给他将大氅又掩了几分,慌忙:“那咱们这便回思贤殿,回去就不冷了。”

    谢青旬注视着兄,双目里碎了璀璨星辰,亦映光芒里两个小小的谢青匀。

    他缓缓:“臣弟此生,多蒙兄照拂……”

    “阿旬!”谢青匀听不得他仿佛代遗言般的话语,“会好的,等阿旬好了……”

    谢青旬听着谢青匀侈侈不休,将手炉搁在一边,抬手睛,好似疲倦般地将抵在谢青匀肩上,无声合上了双目。

    谢青匀瞬间不作声了,浑仿佛在冬夜里一寸寸凝结成冰,冰里却有火,从心一路蔓延,将四肢百骸烧成灰烬,痛得他只来得及接住谢青旬倒的躯,如同怕惊破什么梦境一般,压着音量哑声:“……阿旬?”

    没有回应。

    “铛——”

    洪亮响自钟楼传来,是谢青匀曾吩咐过的,谢青旬每年生辰的正时分都要敲,以贺他来到人世。

    此时此刻,却成了大丧之音。

    中徽音阁里,戏们还在为楚王冠礼而锣密鼓地排练着,《节镇宣恩》的唱词顺着朔风悠悠掠过街,分明是痴心女与薄郎的俗故事,却偏偏有一句在耳畔挥之不去,一字字如向谢青匀骨中猛地了一把冬的雪。

    ——“命余莫扣鬼门关,丝不断还须断。”

    谢青匀眶酸胀得如针扎一般,将怀中人搂,贴上他还残留一余温的颊侧,如昔年哄他睡那般轻柔:“宝宝睡吧……往后再也不会觉得冷……再也不会生病了。”

    ——

    谢青匀不晓得自己是如何抱着谢青旬回了思贤殿,满殿黄门人见了他与谢青旬皆叩首号哭,可他泪。

    命纪予回将地窖里可保尸不腐的千年寒玉棺启来,谢青匀将谢青旬放去,自箱笼中取一支岫玉簪,簪的小狐狸是他想象着谢青旬的模样亲手雕的。

    束好谢青旬的墨发后,谢青匀取过衣架上挂的冠礼所用的空帻给他上,轻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再加绛纱袍。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三加衮冕服。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一应服制皆与天同。

    谢青旬的脸颊忽地落了一滴,谢青匀慌忙伸手拭去,可不知缘何又越落越多,他方寸大,语无次地着歉:“对不起,对不起阿旬……哥哥这就给阿旬净……”

    可他嗓音愈发滞涩,不由自主地闷咳起来,到最后只能从破败风箱似的“嗬嗬”声,殷红的血来,溅在寒玉棺与谢青旬的玄衣之上。

    正值辰时,天却倏然晦暗如末世,血的闪电撕裂空,惊雷一个接一个炸开,骤雨倾盆而,风声如百鬼夜哭,在这千里冰封的寒冬腊月显得诡异而凄厉。

    谢青匀仿若有所应,猝然抬望向窗外,便见谢青旬六岁时手植的那棵梧桐树被一霹雳击中,那壮的参天之木看便要倾倒。

    谢青匀双瞳猛地圆睁,疯一般向中奔去,纪予回连忙死死拽住他,谢青匀血还在不住地自角蜿蜒而,他极力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喊:“阿旬……阿旬!!!”

    可整整一年心力瘁,谢青匀力已大不如前,只能徒然望着那梧桐树轰然倒,尽成焦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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