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说(1/2)

    二月的风一,寒意便彻底消了。这段时日来,师杭过得既舒心又揪心。舒心之在于孟开平与她又回到了先前那等平和日,失踪与大吵似乎并没教两人生份,反倒更亲近了些。男人每天早晚归,白日里,他也不再严限着师杭的去,府任她游逛,至于府外,只要同他说定好了时辰带上一列亲卫,便是闹市也逛得。不论军务如何烦杂,孟开平夜里总要同她歇在一,像是对真夫妻似的无话不说。至于揪心之,便全然关乎令宜了。这丫瞧着大大咧咧是个不忧愁的,实则心思颇重,又仗义护短。师杭被人掳走,她吓了个半死,师杭一日未有消息,她便疚得一日咽,听说在她娘的灵前守着时差儿就要跟着去了。葬那天,就连齐文都差没拉住她,那铲一片片地掩土,她不哭也不闹静得奇,可等土封到一半,人竟挣扎着去,俨然一副生念已绝的模样。这些事是青云同她说的,她这一丢闹了这么大,莫说是孟开平,就连于蝉也不敢见她屋里连个贴的人都没有。师杭推拒不得,只好收了这丫作伴。因有前车之鉴,孟开平还着人将她查了个底朝天。幸而她是自应天跟来的,从前在黄娆府里工,也算得上知知底。师杭去岁才失却了双亲,听了令宜的事自是受,万分怜惜。可在怜惜之余,她还是难免觉得令宜有些反常。她这样闹,似是全然不不顾,连她爹爹沉周成的劝也听不得了。“正是呢,姑娘所虑不错。”青云闻言叹了气,同师杭解释:“沉姑娘想不开,大半是为了亲娘,可余却与沉将军有关。”“沉将军膝就令宜一个女儿,平日里千依百顺捧在手心里一般,父女两人何以在这个关节上有了嫌隙?”师杭略略思量一番,旋即讶然:“难不成是,沉将军要续弦?”青云没想到她聪颖至此一猜便中,当不禁连连颔首,忍不住赞:“姑娘真是慧质兰心!其实说到底,这桩事也怪不得沉将军,沉夫人去时最放心不的便是此——战场上刀枪无,武将比不得文官,倘若年这般久地守去,只怕……”怕什么?怕无承嗣?师杭闻言心中难免不快,可对于令宜的至亲,她也说不太过鄙夷难听的重话,只冷笑:“倘若是沉将军先去,沉夫人必会为他守节半生,换作他自个儿却连一年半载都等不得了,如此也算是白夫妻?可知这世间的婚书上写的全是昏话!骗的都是姑娘家的痴心罢了!”“什么婚书?”这厢,恰好赶上孟开平巡完营回来,一门便瞧见她神郁郁眉不展的,便知她又是刚探望过令宜,于是缓声气问:“谁又骗了谁的痴心?”师杭见她来,倒似见了与沉周成狼狈为者,气闷着撇开不答他。青云忙起行礼:“将军,婢正和姑娘……啊,夫人!方才正和夫人说起沉姑娘的病呢。”从上月起,孟开平便不再许旁人称呼师杭为“姑娘”,只准称“夫人”。如今上上的人都只认师杭这一位元帅夫人,只差个正礼了。青云是个十分机灵有的姑娘,不愿师杭因别事同孟开平起争执,可师杭总有些固执持,她背对着孟开平自顾自开了首饰匣,在里挑挑拣拣起来。“你都送过她琉璃耳坠了。”孟开平一见她此举便知她如何想,赶忙上前几步,从后搂住她的肩:“别费心了,你总变着样送吃去,回回又记挂着避开沐恩,我不忍见你如此。你与令宜相识虽晚,可待她的心却胜过万千,任谁看了不动容?令宜有你这样的闺友是她的幸事。”

    也不知怎的,孟开平这简单两三句话,却给了师杭前所未有的宽,使得她心一松,郁气也散了不少。这段时日来,几件事偏巧撞在了一,烦不胜烦,师杭无可奈何:“她自觉对不住我,可我却又觉得对不住她。两日一碰面,她便扑在我怀里哭,细听来竟不是哭她娘,而是哭我。她生怕我受了苦。这世上凡事都有个定数,泪也是轻易落不得的。她哭得厉害,惹得我也不敢常去,回回去了又不敢久留,生怕她伤心过坏了。”说到这儿,师杭难免用帕压了压角:“好容易过了三七,我瞧着令宜的病才略好些,人也渐渐有了神。我不过是带些她吃的菜式,举手之劳算不得用心。这匣里的珠首饰,先前她来总不释手,我知她绝不肯同我开,不如等孝期过了我送去,也好讨一讨她的心。左不过我也不常了。”令宜原先那么个玩的小丫,如今独自闷在屋中一坐就是一整日,师杭见了实在忧心。可孟开平听了她这一连串话,越听越不对味,怎么她宁可费力讨旁人的心,也吝啬于给他这个枕边人多呢?她心里记挂着的人太多,不论远近亲疏,都要尽心尽力地对待。奈何他心里在乎的只她一个。“你晚膳用了些什么?”孟开平转瞧了桌上搁着的一整碟酥果,拧眉:“我见你吃的未必比她多,从前少说还用得半碗粥,如今竟只捡几个茶起来。”原先是不许优待她的,可自那回中毒被救后,孟开平也收敛起了拧脾气,令给师杭设了个私灶。菜式都捡她在闺中时吃的来,就连厨都尽量找在师府待过的,可师杭听说后却百般不愿。后来孟开平便只得折中,教军中供菜给元帅将军的厨平常多些清淡讲究些的菜式,每五日便再添红枣莲羹这类甜的滋补汤品。除此之外,但凡师杭随提起什么吃,只要他得空,就愿意立时打去街上买来;便是实在不得空,多半也要吩咐人费工夫跑一趟。他向来先士卒,与属同吃同住不肯奢靡浪费的,可为了她,也算是尽己所能了。这厢,师杭听他问起吃,才想起青云方才送来的蝴蝶酥还未用。为免多事,她脆随胡诌蒙骗:“午间用得多了些,总觉得不大克化,晚间若再吃,难免腹痛。”说着,她向一旁的青云使了个,青云也忙应诺称是。可孟开平并不是个好糊的,他若想较真,便一定会计较到底。他不仅不信这两人的说辞,甚至开便要唤厨的人来,师杭见状赶忙阻拦:“罢,罢!往后再不如此了。”世家女自小便尤其注重养,她自知理亏,语气低落:“年前还常听闻街上有受饥受寒的百姓,我平日用的已十分细,一顿怕是足够农家一日开销。过往不觉,如今既觉,就该力行才对……”饶是孟开平真心疼惜令宜这个小妹,也明白师杭的一片民之心,还是不由愠怒:“令宜,难你的便不要了吗?筠娘,这是两桩事,你不要混为一谈。你忧心百姓,可你已为他们了许多了,并非一定要同灾民一般挨饿受冻才算好。就像我手的兵士,倘若我不教他们吃饱穿,难让他们上战场送死吗?”“你说要将粥棚变为养济院,收容民与残者,还要开办惠药局,让百姓都看得起大夫、开得起方,你写的那些政令会挽救千千万万人,这些都是你的功德。”他携着她的手,万分肯定:“筠娘,你也要相信我。有我在,不敢说四方皆定,但徽州一路绝不会象迭生。”多好的言语啊,恍惚间师杭都要以为他们全然是一条心了,她所想便是他所向,可事实果真如此吗?她望着他的睛,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捧着颗希冀之心问:“令宜同他爹爹的事,你知么?”他当然知,他清楚得很。孟开平有些意外她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他避开了师杭的睛没有立刻回答。师杭却继续追问:“从前你总许诺,你死了,我会如何如何,可我现想听你说一句——有朝一日若我死了,你会如何呢?且把我当作你唯一的妻,若我早早死了,你会为了生儿续弦吗?”这问题几乎是把孟开平架在火堆上烤,生得他初薄寒了一额的汉。他思来想去,并没有很周全很漂亮的回答,于是只能地实话实说。“嗣很重要。”孟开平劝她:“筠娘,不要用这么天真的想法。大家命都不要去搏前程,难不指望传给孙后代吗?令宜是姑娘家,女人在功绩簿里是不作数的。沉周成还年轻,我认为他在这件事上并不过分,无可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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