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江寒(3/4)

    他想,不如到此为止罢,他竭尽全力送她离开这里。拼一把,总比看她这般折磨自己要好。可这话听在师杭耳中,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不敢猜测黄珏能为她到哪一步,更重要的是,漫山遍野都是孟开平的人,山以后她能如何?难跟孟开平比赛吗?死去的人再也活不过来了,她又一次告诫自己,既然定决心选定了便不该向后看。师杭不再哭了,她一瞬便改了神,抹泪沉静:“不必了,黄将军,我有我的打算。”只这一句话,便教黄珏知晓了她始终都还预谋着逃之夭夭。可他不明白,拒绝了他的帮助,她还能依靠谁?仅凭一人之力,她能逃孟开平的围猎场吗?这一日发生的事,孟开平浑然不知。转便到了二月,孟开平本想伴师杭过罢生辰,但天有不测风云,应天骤然传来噩耗——绍兴之战,冯胜兄冯国用暴病死于军中。当日,孟开平并一众人等疾驰回返应天,走前,他还着人又将师杭送回了建德城。十日后,孟开平奔完丧,也回到了建德城。与此同时,他还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丞相让沐恩与令宜在建德完婚,随后一回应天。”孟开平:“要变天了,筠娘,沐恩成亲后便也要独当一面了。”令宜的婚期原定在来年岁末,可齐元兴只用了一谕,立时便将婚期提到了四月。师杭听了这仓促至极的消息,略显伤怀:“三月上巳节,待令宜来了,我想与她一城踏青。往后天南地北,不知数载能否再见一面……”孟开平十分谅她的心思,自然没有不应的理。有他这个技艺湛的师父悉心教导,如今师杭的骑术已与沉令宜半斤八两,只要不纵狂奔,还是很令人放心。沉令宜来时车成群,与她一同到的还有似的嫁妆和聘礼。不过那些沉令宜都不大在乎,她最宝贵唯有嫁衣与盖,那可是她一针一线绣好的。“若非邹嫂嫂和于帮忙,我未必赶得及。”她仿佛犹在梦中,抚着鸳鸯戏的纹样,怅然:“还以为早着呢,怎么就要嫁了呢?”两年光宛如白驹过隙,眨间便掠去了。师杭过了十七,沉令宜也已经十五了。师杭望着面前这个羞带怯的姑娘,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像是待亲妹妹一般叮嘱:“之于归,宜其室家。令宜,只要你与他夫妻齐心,今后便没有过不去的坎。”到了上巳节那一日,早早地,师杭便起床梳洗装扮。孟开平许久未见她如此欣喜,几乎想与她同行,但无奈应了旁人不好毁约。“今日军中难得休沐,他们唤我去,说是要临饮宴。”孟开平切切:“我定会早回,你也早些回返,莫要走夜路。”师杭拿起他送的白玉簪,笑他多虑:“我几时走过夜路了?这一年来我可没有违你的令。”孟开平转念一想,也是,她近来与他从无不快,偶然游至多午后便回了。从在九华山起,因大营,她边日常也就一个青云,并不需安排额外的人盯着她。于是男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由着她放纵去了。可偏偏今日似中了邪一般,孟开平到了宴上,望着前的曲觞,不知怎的总觉得心慌难安。他,暗许是军务繁忙,成日里不得好生歇息的缘故。周遭的同僚还在觥筹错、谈阔论,孟开平居于主座自然免不了被劝酒,十数杯烈极的烧刀肚,便是铁人也招架不住。好容易挨到了宴后,他喝得半醉回到院中,却见其仍是空无一人。已经申时二刻了,孟开平耐不住忧心,扬声便唤袁复去寻人。唤罢,他正再去亲自找找令宜,没想到一转,便瞧见房书案上放着的一张荷粉洒金小笺。旁的纸笔都被归拢得整整齐齐,独这小笺万分惹。孟开平心一条,迈步上前便将它拿起展开,飞速阅过。阅罢,一瞬间,酒醒了个透彻。他沉着脸飞快跑到令宜住所,踹开门,只见那丫正老老实实待在屋里描玩,孟开平一见便厉声:“师杭呢?没跟你一回来?”沉令宜被他的脸和语气吓着了,懵懵:“我今日未曾门,也没见筠来啊……”就在此刻,青云也被寻了回来,她整个人瑟缩不已,像是猜到了发生何事。原来师杭到了城门又寻机将她支开,嘱她回城采买些零碎件,这一来一回耽搁太久,等青云赶慢赶再到城门时,师杭早就不在原地等她了。闻言,孟开平前一阵眩,几乎站立不住。他知,他应该立刻吩咐人城抓人,可他一时却什么话都说不来。袁复在一旁替他追问:“夫人是从哪个门走的,怎么走的?”“夫人是从东门走的,还将丞相赏赐的那匹千里驹牵了去……”的兵士胆怯回:“因说是元帅准许,卑职不敢拦她……”她倒是好谋算,以为挑了匹好便能跑得过他吗?孟开平恼火至极,豁然起决定去追,声吩咐:“牵我的来!”然而那小兵却又冷汗涔涔回:“回元帅,不知是谁往厩里投了蒙汗药,这会儿战都被药倒了,连元帅您的坐骑也……”孟开平几乎要被气昏过去,不这群人如何蠢钝,结果已是昭然若揭——师杭早跑了城,一时半刻本追不上了!这一回,没有贼人掳掠,是她耍了所有人心积虑逃跑的。她放弃了距码最近的南门,反而自东面远遁,为的就是用陆两条路迷惑他。了东门,向北是巍峨连延的乌龙山,向南是辽阔平旷的新安江。众所周知,陆路是相对好走的,可逃跑不是行军,那女人也不是死脑。孟开平笃定师杭必定会走路,借助江两岸多如的码。这么一想,孟开平很快便稳住了。多年来,什么大风大浪他没见过?一位经百战的元帅,没有败给区区小女理。她一人一骑,骑术不佳,便是早跑了半日功夫又能跑去多远呢?建德城十数万兵任他调遣,只消一声令,便是截断新安江也够了。不论她走哪一个渡,乘哪一条渡船,他也一定会将她揪来。师杭此举彻底激起了孟开平的好胜心,男人当即了一连串围追堵截的命令,又了一百亲兵,上便风驰电掣向城外冲去。“走了!”然而未至城门,齐闻便快追了上来报信:“大事不好,粮仓起火,怕是要!”“谁放的火?”孟开平大惊,不过他此刻也本顾不上城了,再晚,师杭就当真逃远了:“教思本去置,我要即刻城!”“孟开平!”齐闻觉得他不可理喻,勒拦在他前大吼:“孰轻孰重,你清醒些!那女人能比成堆的粮草重要吗?一定是她放的火,她是元军的细!”这厢,二人为此争执不,而在五十里开外,师杭却在步步的夜中奔逃。正是黄昏与夜晚相之际,星月朦胧,茫茫江面浪滔天。两岸青山隐隐,重重似画,曲曲如屏。霎时,一惊雷撕破天际。师杭浑都被雨浸透,寒意彻骨,可她却始终无畏无惧地咬牙忍着。严州路艰险,滩如竹节,她已过了第一,只要到了兰溪码便好。码,原是霜溪冷,月溪明,一叶舟轻,双桨鸿惊。可叹天公不作,忽而起了阑风雨。船家刚收好竹撑,转却见一女未着斗笠,牵着靠近这,便好心冒雨船劝:“姑娘,可要船避一避雨?江太急了,此刻开不了船!”雨声太过嘈杂,那船夫怕她听不见,便打了油纸伞船相邀。伞边的雨滴落在绣鞋上,天茫阔,前的景象恰与她从前的梦境如一辙,只不过她成了那无之人。师杭微微笑了,她朝船夫摇了摇,旋即指向岸边山坡。船夫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丛丛火光闪烁,成群结队的快气势汹汹地朝此围拢而来,显然来者不善。老百姓最怕的便是这阵仗,他当大惊失,竟连船都顾不得了,丢开伞便向另一面林中跑去。孟开平远远瞧见了师杭,她浑透,发散,像是特意在此等他的。明明还穿着白日里那裙衫,可她望向他的神却迥然不同。那神,是两年前他们初见时,她桀骜不驯的眸光。这女人足足在他面前扮演了一年温吞乖顺的模样,卧薪尝胆至此,连孟开平都不知,他究竟该恨她还是佩服她。师杭也瞧见了他,男人一袭鸦紫衣袍立于上,面比鬼还难看。除此之外,她还瞧见了他骑的并非泥炭,而是齐闻的坐骑。那侧悬挂的弓箭系着红绸,想来是他们白日里投壶所玩。雨愈愈大,前方是严阵以待的兵士,后是浪翻的江面。这雨来得可真巧啊,师杭不由叹,她好似又一次无路可走了。孟开平就不远不近地立在那儿,没有,只是缓缓朝她伸了手。无声胜有声,他是在告诉她,只要她主动向他走过去认错,他还是会原谅她的。因为他她。师杭稍稍偏过望向江面,可是,她有错吗?他真的懂得什么是吗?白日里澄澈的江此刻暗不见底,夜幕已彻底袭来。孟开平心惊胆战地看着她缓缓向后退,衣衫猎猎而动好似要乘风归去,又好似要坠渊。他再也忍不住了,驱向前近了几步,没想到师杭又果断向后退了数步,此刻,她距离那江只一步之遥了。孟开平急了,他以为师杭决计不会想不开寻死,因而忽略了这一条绝路。她是不会的,倘若不慎失足……孟开平不敢再想。两人的关系顷刻间斗转星移,他仅有的优势全无,只能急切唤:“筠娘,快回来!”然而,就在此刻,一支羽箭自他后方飞而来。没有他的令,谁敢动手?孟开平意识回首,却只瞧见齐闻一人张弓,再看师杭,一猩红的血痕已然留在了她左臂之上。见状,孟开平心中似弦断,本顾不上旁的了,他当即策向师杭冲去。一浪过一浪,一浪又压过一浪。飞溅的河被击打上岸,师杭抬起,想看看天上的星月,可偏偏今夜无星亦无月。她最后望向孟开平,果然瞧见了他向她疾步奔来和他脸上慌张的神。师杭远远地冲他笑了笑——旋即她纵一跃,也不回了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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