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不及(1/4)

    此言既,如一盆数九寒冰兜,将王莲芳浇了个透底。他惶惶然站起,愣怔着与孟开平对上,很快余光又望见一旁半卧着的伤患,这才明白原是那通传的小兵传误了消息。“孟、孟元帅……”王莲芳结结,字不成句:“实在是、是老夫莽撞了……”男人沉着眉目,闻言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犹记当日他还曾告诫过王莲芳,记得从今往后夹起尾人,莫要再现在他面前。可这才过去一年多,老竟又上赶着来找死,恐怕只因自己先前太过手,没教他好生个记前那杆红缨枪的枪闪着敛不住的锋锐寒芒,王莲芳两战战几先走,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为了暂避锋芒,他突然心生一计,状若凛然:“闻有伤重,岂能坐视不理?老夫既受容夫人重托,又应天,自然义不容辞。救人要,还请元帅您稍让两步才好……”“哦?”孟开平饶有兴味一挑眉,乎意料的,他竟也没多为难王莲芳,反倒大度颔首示意他上前医治。隐隐的血腥气弥漫在厅中,王莲芳额间的冷汗,定神上前一瞧,心境却急转直凉了一半——暗箭难防,穿目而去,这只定然保不住了。其实伤者他也识得,正是孟元帅声旁常跟着的副将袁复。此人倒是个,尽不止,他却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反教观者替他揪心汗。王莲芳难免暗暗唏嘘,不幸失了只,往后在战场上可就更难活命了。“回程遇袭,先止血罢。”不知何时,孟开平也迈步过来,同王莲芳简略吩咐:“稍后你再同另几位大夫商议置,不拘如何,保命要。”王莲芳也不知孟开平是太放心他的医术还是早知袁复的本保不住,乍瞧上去,他并不是十分忧心。代完这些,他甚至都没多宽袁复半句,面平淡得几乎有些飘忽,不知在另外思量些什么。王莲芳心里嘀咕不断,视线也不自觉在孟开平上梭巡,神绷间的除了惧怕还有纳罕。孟开平自然注意到了这些,然而,他却只淡淡回:“你从医多年,可我见过的死人远比你多,死状惨烈者更是不计其数。这小伤不过罢了。”小伤?王莲芳不由咋。这箭若再稍稍偏离半寸,便足以将脑袋穿了,当真唯有活阎王才见怪不怪。他正反驳两句公话,没想到那袁复尚未疼昏过去,闻了上峰此言,竟也咧嘴笑着附和:“大夫,你尽手治,咱老袁吃得起痛!最好使些猛药,莫要耽误过几日行军才好!”瞧见他嬉笑间随洒脱,全然不怕日后成了个半瞎,王莲芳简直恨得牙。他现总算明白了,怜悯这群亡命之徒本就是白费功夫,他们自个儿都不拿当回事,他还多余开作甚!很快,另几位大夫也都围拢了过来,七嘴八商量着如何置伤、开方药。孟开平晓得这会儿用不着他了,便默默退了去。他本想去寻郭英议事,结果刚迈厅门,远远便望见大公齐暄朝他跑来。“孟叔!”小小少年方才学,一听说孟开平回来了,便飞也似地奔了过来急着见他。孟开平闻声,笑意,快步上前稳稳将他接怀中。“倒是重了不少。”他用臂弯掂量了几,随后又俯声弯腰将他放在地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笑语:“才多久不见,竟这许多,往后怕是要越过你爹去了。”“孟叔,我定会过你的!”齐暄伸小手比量了一有成竹:“爹爹要我随黄将军习练枪法,认他作师父。黄将军说,会使枪的就没有矮个,你说是么?”“呵呵,那是自然。”孟开平拍了拍他的肩,极温和:“好好同你师父练,读文章要板儿更要。黄珏的枪法不赖,你若能学到五分,便也称得上是‘文武双全’了。”齐暄认真,其实他更想跟着孟开平习武,无奈孟开平久在外争战,无暇分。两人立在院中聊了些应天近来发生的趣事,很快,齐暄又想起另一桩喜讯,于是迫不及待告予他知:“对了,孟叔,我有四弟了!阿娘此番生产颇为凶险,多亏了王太医一众人等尽心尽力,方才能化险为夷……听说他是沉将军从徽州请来的,阿娘还赞他慧识人呢。”“爹爹准我为四弟取名,我取了‘晔’字。《广雅》中有言,晔者,明也。二弟与叁弟如今随着宋先生开蒙学,心思并不在校场之上。但爹爹许诺,往后待四弟成,便教他多读兵法、多问军务,好我的左膀右臂!”王太医……又是他。孟开平抿,他仰看了看天上大好的日光,莫名觉得那光太过刺目。初夏午后,,可他的魂却似丢在了连绵的雨幕中,再也寻不回来了。明明是旧岁叁月的痛楚,他至今仍然恍惚觉得一切只在昨日。他不敢面对,又无法抹去与她相关的所有人与事,所以只能逃避着麻痹自己。其实当日抓到王莲芳,他本想杀之以愤的。可偏偏那个女人太懂得如何拿他了,她早将一切都算准了。“……我愿天地炉,先从冻馁均。自然六合,少闻贫病人。”“……元帅您少时也是知贫病之苦的,师小她力主修建养济院与善药局便是为此。今日,没了我这一风烛残年的老叟并不可怜,只可怜天心。我死后,还望元帅您莫要再迁怒于旁人,更要延续师小的仁政之德。须知得民心者,必得天。”孟开平知王莲芳这说辞都是师杭教给他的,可知又如何?他对此明明白白,却无能为力。孟开平无法形容当时的滋味,仿佛心中疯狂蔓延燃烧的烈火终于烧至了尽。天边的斜风细雨柔柔压来,不懈地与之抵抗纠缠,最终,心原上的苍茫大地余烬成灰,他再也提不起分毫杀意。直到听了这番话,他才恍然发觉原来师杭是那么地了解他。他向来以为自己对她了如指掌,可事实竟是,他本看不透她,反倒是师杭已经将他看得清楚见底——她了解他的世与经历,承受他的愤恨与怨怼,明白他的压抑与不甘。多可笑啊。他还愚蠢地以为掌握权力就可以摆脱卑劣低贱、任人摆布的过往,其实不论他闯得再远,都没有闯过多年前母亲病逝的那个秋日黄昏。那时,夕的光越过窗棂,投映在孟开平瘦窄孱弱的背上,一大片挥之不去的影牢牢拢住了他。年幼无知的他以为那仅仅只是一瞬,没想到那片影往后竟足足覆沉了他十六年人生。“……孟叔?”齐暄的呼喊使得孟开平收回思绪,不知何时,刘基也来到了二人侧。他瞧了孟开平的神,知晓后者心不在此,思忖片刻后便同齐暄熟络:“大公,明日便是端午了。难得佳节,不如明日同在去玄武湖畔游玩一番,与民共庆如何?”“甚好甚好!”齐暄毕竟年岁尚小,早盼着塾中休沐了,闻言岂有不应之理:“爹娘未必得空,有刘先生您一前往,他们也定然放心!”“那咱们便如此说定了。”刘基抚了抚髯,笑眯眯:“不过先得告知宋濂才好,你若瞒着他去撒野,节后说不准还要挨板。”宋濂一贯是个严师,齐暄听了,立时询:“那刘先生可否与我一?”刘基呵呵一笑,自然应。于是顺理成章地,齐暄与孟开平依依告别,还许诺过两日再去府上寻他。刘基也将离去,然而临走前却朝孟开平拱手:“元帅予在的文集已然编好大半了,待元帅回返京,应当便可见到成稿。至于元帅挂念的那人……”他顿了顿,意有所指:“王太医急着回徽州,最多再于应天停留十余日。元帅日后怕是难见他了,若有言,还是早些代为好。”说罢,刘基又是一礼,潇洒去也。孟开平素来不喜跟如此曲折宛转之人打,但刘基所言,却当真恰好戳中了他的心思。他扯了扯角,复又从院中绕回厅,只见袁复的伤已然包扎好了,而王莲芳正絮絮叮嘱他些什么。王莲芳这厢劳神劳力半晌,好容易松泛来,侧首却见那活阎王竟去又折返,正不远不近地盯着他,当即吓冷汗。“元帅还有何吩咐?”他小心翼翼,犹疑问。孟开平先是向袁复示意,随后转向王莲芳:“既然无事了,不知王太医可愿赏脸一叙?”有什么好叙的,多半是同他算旧账罢?思及此,王莲芳立时就想回绝,然而孟开平却幽幽继续:“若是不愿,便是瞧不上我了?”“……”这王莲芳还能说什么呢?他别无选择,只能认命似地提起药匣跟着孟开平去了。他原以为孟开平要领他去虎狼巢,没想到这人兜来绕去竟绕去了秦淮河附近的闹街市,而后又在小巷拐角寻了家馄饨摊落座。自古以来,十里秦淮盛不衰。河岸两边的好去不计其数,这人却连酒楼都舍不得请他去,真是抠死得了……王莲芳暗自腹诽,因拿不准这家伙要叙什么旧,脆先在背地里痛快骂了孟开平八百回。直到小二将两大碗气腾腾、葱香四溢的鲜馄饨端了上来,他的怨气才被骤然截断。“尝尝罢。”此刻,孟开平一朴素衫,挽袖替他递了双筷,倒真似小友邀约忘年一般客气:“好酒不怕巷,佳肴岂嫌桌案陋?这摊虽不起,却传了叁代人了。论味,绝不逊于那烟雨楼叁十文一碗的‘金馄饨’。”烟雨楼之味价贵,王莲芳早有耳闻,于是他便顺着孟开平的话接过筷尝了一,没想到果真极好吃。他年纪大了,不喜过于荤腥,用这个刚好。“哟,孟公,您倒许久不来了!”一旁的小二这会儿突然凑了上来,极:“方才光顾着抹桌,竟没瞧见您!怎么,今儿是带令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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