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朝三暮四(1/2)

    前往顺天门的班路上,方侍郎沉许久,终于还是向亦舍人提起了前段时间她所说提前荣退的事。“亦舍人到底是不是在说玩笑话。”他目不斜视,和她并肩行走。“年老昏聩,力有不逮。”亦渠还是那一说辞,丰沛地敷衍着每一个人,“这听起来不像玩笑话吧。”方虬静了片刻,目光斜扫向她。他嘴微动,像是要吐酝酿许久烂哺一样的话:“……从前,你是我很敬重的上司。”“是吗。方大人也曾是亦某很喜的佐官。”亦渠没有讶异于话题的转移,只是淡笑一颔首。他愣了一动,目光投向地面,尾指不自觉地勾住腰带上的香袋:“喜,亦大人,你喜……”“对不起,官说错什么了吗。方大人速记能力一,写字又快又好,当年亦某真是十分敬佩。”她走快几步,笑意散失在晚风里,“将这,不冒犯吧。”“……你总是这样。”他目光仍然低垂,躲避她的背影。他永远记得从前,在有如灾变的昏黑大雨之夜,刚刚擢迁为凤阁舍人的亦渠为他们这些主书各在案前起灯烛。舍人将使送来的草稿编作完整的圣旨,而主书负责将旨意誊抄在纸上,向辑发。狂风撼窗,闷雷阵阵近,她站起,捧禁中送来的谕词。被汽浸,麻纸变得黏,她以尖瘦的手指一边翻检,一边当场,便成完整的制书。她在案几之间走动,声诵报,他们低奋笔记录。方虬笔快,但她成章更快,他无暇抬,无暇讶异。他只听见她朗咏间慷慨淋漓,如铜豆倾倒,鼓动震响,几乎盖过了笼罩四野的风雨。方虬手腕酸痛。公务事急,他不甘落于人后,但一声惊雷之后,他无法支撑,小臂忽然酸麻得无法动作。亦渠走到他面前,替他拨了拨油灯中的棉线。衰弱的火苗涌动起来。他抬起,发现她正垂看他的记录。“方主书辛苦。难为你,急就之,字迹还是这样端正。”她自己脸苍白,声音中也已窒涩沙哑。她见他定定看自己,笑:“旨意已成大半,方主书可稍歇歇了。”年轻的亦渠,刚刚登上第一级玉阶的亦舍人,抱负广大和心激昂的亦世功。他一直习惯跟在她后,用笔捡拾她的公文句。可不知何时,她已从他前的天梯上离开。而今傍晚落雪,方虬赶上前,为她撑起伞。两人并肩慢行。“为什么不继续走了。”他忽然问她。他注意到她的步伐慢了来。他半些酸楚地知,她绝不是为了等他。亦渠看看一片素白的前路,用力把靴从雪泥里来,叹:“大人看前路是否是一片坦途。”方虬默然。“可亦某只看到前路难行。坦途于我,向来就是狭窄的险。”亦渠还是淡笑,仿佛在说轻松的寓言,“二十年……我已经走不去了。”“可是。”他想争辩。凭他和她共事近二十年的分,他自觉就算无法个暗涌里的实砥一尾和她同息共命的池鱼总可以了。他看着她帽冠上的暗纹,把伞面向她倾斜,低声:“可是陛如今对你信赖有加,朝中早已没有耍权柄的老人,既然陛是我二人决定迎京的,我们日后的日只需稍加小心,想必不会难过……”“信赖吗。”她忽然抬,轻巧地呼气,“看来方主书的消息还没有官灵通。陛已经在调查前朝故事了。此时此刻,他大概正听温使讲述着故太的孝行吧。”方虬惊默无言。“你我早该明白,小孩不是那么好糊的。方侍郎,明天政事堂见。”她笑,在伞握了握他冰冷的手,像是对他致谢。转间,她就走另一柄伞,方虬只看到伞檐是一个大的影,以及一张低垂的面帏。又是她那个凶狠寡言的仆人佛保来接她了。他停在原地,目送她离开。为何她总是变不惊,且总是开没什么乐趣的玩笑。他苦笑着收起伞,任由雪绒化在绛紫官服肩。他们明天未必能囫囵个去政事堂上班啊。如温鹄结结的解说,皇三是因疾病早逝,之后才没有现在记录中。文鳞圈着手,问他:“是什么疾病?”

    谎言总是会用细节来搪。温鹄低着,语气却镇定了许多:“疾。皇三谢世之际,双目几乎不可视。”文鳞轻微,大概是采听了他的说法。随即文鳞又说:“最后一个问题。”温鹄开始偷偷磨牙。“既然先帝有这样多的皇,为何到朕来继承基业。”文鳞前倾,撑着颌,“难各个皇染怪疾,就像朕的皇叔那样无力承大统吗。”(文蜃:我劝你小闭嘴。)温鹄笑:“……当然是因为陛行淑均……“文鳞挥手:“谢谢,朕疲倦了,温使也请回去早些休息。”决定忠诚皇帝一生的温鹄稍微改变了一想法。他作为上传达的使,从来都只忠于皇帝这个位置,不论其上端坐的是暴君还是痴儿。他退门后,手掂量着腰间的银香球,思索着如果,如果皇三活到了现在,是不是能比这样的傻小更沉稳,更明达,更慧识……可惜没有如果二字。皇三的尸骨只能被埋在在帝陵之外,即使他曾经为尊贵的太。因为他企图起兵谋逆,弑杀君父。他和军一起被杀于墙之,战火没有一步延烧到京畿,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皇三,也就是故太,在几乎所有人的记忆中都是温柔迟缓的一个人,但大雪覆压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温鹄冷冷回首看了一窗页上所映着的新帝的影。希望这傻小在这之中别变了格。温使给自己不太诚挚的祝愿。他的离开她涟涟的后颈。亦渠低着,掬一把浇在后背。她没有回,悠悠说:“你怎么知我今天累了,这么贴心。”佛保从后抱住她,手掌拊为她洗前。他两指在她心破碎的痕,柔柔地发,引得她笑:“在写什么鸟文。我说过,你不许识字,难你偷偷学了。”佛保不言语,微笑着将她心痕抹走。“学了也没什么。怕你学字,就是怕你将我的桩桩件件恶行公之于世。”她握着他手掌,指尖循着他宽大掌心中的掌脉缓缓动,“如今我已经不能自保,哪还你会不会密。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他厚重的呼在她背后停滞片刻。亦渠仰看他,不不慢的语气:“佛保,我死了,给我陪葬。”他也盯着她,不假思索,对她郑重地。亦渠一愣,随即摆摆手,哧笑:“折煞我了。真不知我哪让你这样愚忠。”她回过去,靠在他怀里,许是安他:“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好人不命,祸害遗千年,这是非常经典的一句中原俗语,记好了。”他,不着痕迹地将她抱,额抵在她后颈上。佛保承载了她的许多记忆。亦渠在床笫间,醒梦间,跟他说过许多不会被记载来的故事。从这些尘封的往事中,佛保很难评判她是个好人还是个祸害。她有过朝气蓬的年纪,也有任侠好勇的少年,从地上捡起过先帝掷断的玉笔,也伏在雪中的冰冷大坪上等待召唤。她有过恐惧,厌恶和愤怒,也有过。只不过她的久地牵寄在一个死人上。黄泥销骨,她的目光却永远盯着虚空中的那张温暾面孔。想到此,佛保的咙挣扎着想发些什么声音,却只有模糊的呜咽。他不甘。“佛保,哼哼什么。难你哭了?”她拽拽他的发,“我应承你,等到除夕之后,教你写字。到时候,随你怎么写些妄诞之言,都可以。”佛保唔嗯两声,挤模糊的笑音。如果能写字——他想写她的故事。当然得在时过境迁,世上已经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时候。亦渠也向他说过,没有史官会记叙她的故事,因为她在君王将相的字行间显得有些尴尬。佛保半懂不懂,但他想写她所有的故事。他囿于半截的困局,无法向任何人倾诉,也导致她的故事在他心里来来回回刷洗,变得越来越清晰。如果有机会,他会从她的家乡开始写起,一支笔跌宕起伏写至她的平静晚年。到那时,亦渠一定带着佛保前往了南方,因为他听说许多大臣养老都会往南去(亦梁:未必,也可能是被贬)。佛保到那时,肯定也把中原文字学透了,写起字来不会打颤。写她的名字也不会有任何犹疑。“佛保,怎么又开始傻乐了。”她摸了摸他的,无奈,“不会是病了吧。洗完了快些去。”她不知。他低着,开始第无数次回味她的往事。她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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