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2、榫卯(5/7)

    薄薄几册翻来覆去几下便翻完了,可待到第三次翻到最后一册的最后一页之时,发黄泛旧的书皮中却蓦然掉出一页工工整整折好的单页来,折角的页码还是人为写箸,其上俊秀的小楷像极了前者所书之人的字迹,却又无端多了几分花敛…

    是一个女子的字迹。

    绫杳一闪而过的念头无所可得,却带着几分莫名的笃定。

    提头用着朱砂小笔轻轻提了一‘改’字,或因岁月良久浅浅蕴透了纸背,目光落在最后一行之上,便只见得所书的最后一句其是‘如此可得来去无束也’。

    而那卷卷册册所写所书的字体,无非与那时桓容沉睡时她所翻得的男人的着笔别无二致。

    绵延岁月的斑驳将在那薄纸上攀援,力透纸背的残墨晕开,几乎遮住了那背后小巧的二字提名——

    “…荼……”

    睫毛微颤,绫杳轻念出声。

    然还来不及太多求证…第二日相见之时,桓容已将昨日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更令她渐渐感到不安的,更是男人迅速消融的记忆。

    一日的沉睡时间比一日要漫长,桓容好似在做一个只拥有他自己的梦,或许梦中有所有的过去…

    可待至第三日醒来,不但是她,就连穆青…也被遗忘得干干净净。

    绫杳不知自己日渐愈累的不安感来源于何方,穆青甚至没有与她说过男人这般遗忘的前因后果是什么…未来又会怎样,她每日都得面对不知道遗忘了多少的男人反复介绍自己的名字与身份,她甚至不知晓桓容到底是人是鬼是仙是魔——

    唯有做的,只能把他当作最病弱的肉体凡胎照顾着,尽可能用着在柜台中找到的银两给男人从隔壁酒楼点送一日三餐。

    纵使男人一口未动,若非看见能说能睡,她都几乎要掐着桓容脖子强行灌进去了。

    至于每日在桓容面前的故作无事,或许也是对于自己的一种安抚。

    记忆丢失…到底死不了人的——

    可还是惶恐,莫由来地惶恐几乎令她整夜整夜合不上眼。

    就在绫杳打算无论如何也要将男人捆着带回师门之时,事情却在她去送粥的第四日清晨发生了转机——

    “……”

    “总之…总之你爱吃不吃,怀疑我下毒你便扔出去就好!…”

    像是无能狂怒,明明对的是男人那副一日一日什么都不记得的呆脸发火,其实气得更是自己。

    就像每一日那般,绫杳深吸一口气,对着那个日日更新的男人开始坐着自我介绍…

    “真是…当真要每日都来一回…”

    即使每一日明明都是无用功。

    他总会在第二日,把她的担心,她的生气,她的无所适从…包括她本人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是你新收的徒儿,我叫——”

    “我知晓,你叫绫杳。”

    他却突然插嘴道。

    清晨阳光打在他单薄的侧脸上,就好像轻薄而又简单地化在了光影里,令人无法触碰。

    就像她其实知晓她不叫桓容,或许连男人也未曾知晓,更也许早就忘记了给予她那几册书的某一册背后,小小地攥写着三个字——

    ‘玄桓书’

    日期却已然模糊。

    比起魔鬼蛇神,或是一个最为普通不过的凡人,她似乎更相信…

    他是一个未曾载入史册的神明。

    375、泥沼

    然之后的时至今日,那个名为玄桓的男人却丝毫没有好转,反倒像是变本加厉般日复一日地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沉闷地兀自在着写的长桌旁,一坐就是整整一日。

    日出日落。

    他在画画,画…一个女子。

    至少从那些满到几乎要溢出书房横断的废纸中是可以看出来的。

    不知为何,或许是女子天生的第六感,还是因为别的,明明是那般可以称作偶然到机缘巧合的事…那张在书中掉出的删改批纸,即使绫杳知晓,人族一本古旧的传世小说许些作者都需所谓‘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更何提那些古旧皇朝的史记,更是一场群策群力的宏大工程,反观这本一看便玄之又玄的精妙爻阵……删改批注本应是很平常的事。

    可她未免地在意起来。

    在意那个与男人字迹几乎相同的人,在意这本书背后的故事,更在意…他的过去。

    他是怎样的人,拥有着怎样的身份,从木偶穆青再到如今落脚的青崖镇,还有那与之结交的所谓的萧公子,再加上那个神秘的阵法——

    她几乎对她一无所知。

    站在他面前,绫杳有时会觉得自己在人族中好似佼佼的两百多年时光仿佛面对着川流不息的高川大江,一如踏足于那不知去向何方的长逝流水中,从也没有短暂的人族去问去追寻,脚下的奔流又是从何时开始流淌。

    他在画一个人…

    一个女子。

    那个…名作荼的女子。

    或许从忍不住好奇心拾起第一张揉皱的废纸之前,她就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

    被仔细抚平摊开的宣纸摊放在膝头,从初始的只有场景与动作的无脸像,再到如今三日后惟妙惟肖洋溢地、笑着的五官,面前的女子好似很陌生,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有月下枝头的笑,有池湖戏水的笑,也有伏案半托着小脸抬起杏眸来洋溢的笑——

    却都是笑。

    直至那厚厚一打被她不知第几次信手翻尽,那无论何时何地的笑却仿佛能隔着每一层不同的纸相同地嵌合在一处,甚至连眉尾轻悠挑起的幅度都是一模一样的。

    明明那三点两墨绘就出来的五官灵动可人,却独独少了一样令人难以忽视的东西…

    真实。

    那女子,好似便就是无魂无魄的画中人,苍白平面地只游留于纸面的方寸之间。

    五官相同…?

    绫杳眯着眼抬头望了望已经偏斜的太阳,又是一日即将的落幕,可那炽热的、永不燃尽的暴戾光团好似永不熄灭,就如这入夏的白昼越来越长,她抬首,将那反复翻折的轻薄宣纸袒露在刺目的阳光之下,画上女子的面容随着那过分的燥热很快地曝露在阳光下与那柔弱的宣纸一齐干脆,随着信手突而重重地一握,黑白掺点的碎屑犹如一阵荒漠落雪,挥手扬逸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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