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江鲜(1/3)

    晚间回了尚书府，江蓠一直心神不宁。麻纸上的楷书写着写着就变成了最顺手的馆阁，冰冷又匠气。她放狼毫笔，把纸成一团扔篓，唤来燕：“去找找我去年练的字，超过五十个字的纸都迭在一，数数有多少张。”她准备拿这个给助教差。不论是哪个堂的监生，每日都要练字，每月都有一次月课，这两项是最基础的功课，除此之外，就是各斋的博士助教自己的喜好布置诗词歌赋、经义策论。譬如薛湛是每次会讲后留叁题，限半个月，而她拜师的这个宋博士则从不留题，最喜堂课，盯着学生汗浃背地写，写完了才放人走。虽然张些，但比起别人，六斋的学生课后负担减半。练字最需静心凝神，她写不来，便拿自己去年练的来糊，又找夹在程文集里的策论，都是以前在桂堂拟写的会试原题。她挑了几篇来，打算改一改，向宋博士行卷，顺便与他谈谈会试前国监举办的考。改文章时又走神了，江蓠望着窗外沉的夜，回想着午自己的态度。薛湛没有问她想见王总的原因，这让她松了气，又生一丁惭愧，因为如果他执意询问，她必定要编个谎话来骗他。与其说是同舟共济，不如说是她利用他多一些。相识的叁个月里，他对她鼎力相助，毫无保留，答应了她每一个请求，但她还得在他面前有所隐瞒。她的利益已经和楚青崖绑在一起，不得不谨言慎行，年前楚青崖秘密离京，只告诉了小皇帝和薛阁老，薛阁老回府后告诉了薛湛，后来薛白也知了，这让她觉得薛家没有秘密。她很肯定薛湛对楚青崖不会像对她那样诚恳，也看得他对家族的忠诚。如果她对他直说，楚青崖的世需要找务府的王总确认，这个天大的消息让薛家人得知了，难以预料会有什么后果。薛家是薛家，楚家是楚家，说到底是两家人。薛湛一答应，可这事却急不来。那叁个正主要修养一个月才能恢复神志，正月里假公主带着假总回了慧光寺，就住在暗室上方，如果要在众人跟前面，便会再次到囚室里用薜荔虫采血。如今楚青崖押着齐王去乾江，若是得胜归来，这女人不知又要什么幺蛾——齐王是小皇帝最后一个叔伯，他一落败，就只剩大公主这个亲姑姑了，届时她很可能会凭着这份亲缘关系谋利。薛湛是谋定而后动，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确信能把这南越女人和其同党捉拿归案，他不会拿薛家的前途来冒险，或许还要等楚青崖这个掌刑狱的阁老回京再动手。江蓠一面佩服他极的耐，一面起了国监的乖学生，日日掐着时辰去上课，卯酉回。月课的结果很快来，她的策论被宋博士批了个“甲上”，得了一分，斋里的监生们都无话可说，睁睁看着斋誊抄文章，贴在廊上供众人拜读。她也不是小气的人，正巧府里回了个缁衣卫，快加鞭运了一箱冰镇的鲜货来，说是十条江里的河豚。赠人的礼这不就有了！冰块里的鱼青背白肚，表生着斑，江蓠好奇地拿手一模，疙疙瘩瘩的。她没吃过这玩意，不知烧来滋味如何，总之是这个时节京城酒楼里没有的稀罕货，当即吩咐人：“两条留着我们自己吃，两条送到靖武侯府，两条送到镇远将军府，还有两条给宋博士和助教。剩两条等我写个帖，一起送到礼尚书府去，就说是大人谅他办闱辛苦，劳他的。”侍卫没想到她当机立断分了个天女散，犯了难：“夫人，这些鱼是大人叫我叁日送回京城专门给您吃的，途中换了四匹，您好歹顾着些他的心意。”江蓠赏了他一两银，和颜悦地：“路上辛苦你了，拿着买些酒。既是全给了我，那就归我置，大人还能为了几条鱼同我生气？”侍卫想了想楚青崖不妙的脸，又被夫人说一不二的气势所动，权衡利弊之收了钱，唱个喏，买酒去了。当晚厨房把河豚洗净，用猪油煎了，佐以草菇火、笋豆腐，一条红烧一条炖汤，香味飘十里地，尝上一结实弹牙的鱼，鲜得眉都要掉来。江蓠和阿芷坐在厅里，赏着苞待放的桃，溜着汤里糯的河豚，品着清冽微甜的梨酒，得都哼起小曲儿了。阿芷吃着吃着，突然抬：“，咱们家只剩鸭和大鹅了，再去市上买儿吧，不然夫回来没法吃。”江蓠才想起来，先前闹和离，朝廷的腊赐都叫她赌气发光了，留的都是他讨厌的家禽，羔羊和兔也快吃完了。“你夫咬咬牙还是能吃去的。”她寻思这些又不是酒，不会让他疹，毫不心虚地喝了鱼汤，“得省着钱，这个月俸禄我要拿去裁几好衣裳，买些小孩儿的金银首饰，送回永州。”楚少棠和柳夫人在家书里说了两件事，一是楚丹璧个月就要临盆，二是问江蓠是否要回家住。楚家人丁不旺，添丁是大喜，但楚青崖和她都回不了永州，所以心意一定要足，此外多送些贺礼，也是表明先前写的和离书作废了，让二老宽心。月俸折八十两银，在京城东买买西买买就光了，江蓠还是觉得楚青崖挣得少。难怪人家说“叁年清知府，十万雪银”，际打都要钱，亏他定力好，能十年都不贪墨。吃完晚饭，送河豚去靖武侯府的燕回来了，带着漆盒装的回礼。里是好大一条银闪闪的刀鱼，足有近二尺，上系着红绸缎，已经胣洗净，睛黑亮清透，显然刚杀不久。“侯府才收了一批江鲜，郡主让夫人也尝尝，说不是什么稀罕，但胜在当季，吃起来鲜。郡主还嘱咐，这鱼若留到明天，清蒸就减了鲜味，可用葱姜、雕酒腌了，使冬菇、板油丁、笋片和豆酱烧着吃，或油锅炸到金黄酥脆，囫囵嚼着刺儿吃。”江蓠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刀鱼，市上卖的多只有一尺，对薛家的雄厚财力叹服，“有心了。”看看人家送的这鱼多气派！多豪横！还绑着昂贵的绸缎！刚才吃的河豚瞬间变得有些廉价。她在心中飞快地盘算，国监博士一个月拿六两银，要想吃到这鱼，非得靠祖传的家底不可，如果她以后能在国监当个助教，不知辛苦多久才能买得起。楚青崖的月俸刨去开府里的支、打赏人的碎钱、寄回家的银票、疏通人的礼品，相比其他官员真不剩多少，他买河豚已经是血本了，再一条这样的大鱼来，恐怕夫妻俩个月只能顿顿去衙门蹭饭吃。江蓠叹了气，看来她以后还是得找个能赚钱的正经活儿来，不然二尺的刀鱼只有等到辈品尝了。“燕，这鱼让厨房先一半我们吃，剩一半看能不能剁成小块锅炸了，放猪油罐里封着，你家大人晚上看案卷时喜嚼嘎嘣脆的零嘴，说有滋味。”江蓠用筷鱼腹中的纸条，展开来看，上面是熟悉的飘逸字迹，约她后日去万兴玉铺。瑞香看见了，“夫人，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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