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分(1/3)

    这个梦实在太过漫,醒时,师杭甚至以为自己重新活了一世。她的昏沉沉的,仿佛了千斤重的铁铅,连坐起都难。虽然周遭的一切很陌生,但光正好,各类陈设布置清楚可见,于是她睁开细看了看。“千万别动。”突然,有人立在床对她:“你才睡了一夜,药劲还没过,还是再歇歇罢。”师杭被这异动吓了一,重重咳了几声,但还是仍勉力探看去:“你是何人?”那人绕过床,顺着她的话坐到了床沿,对她和善笑:“我叫燕宝,是南雁寨二当家的手仆从。师小,幸会。”她本未曾听闻此寨,更不识得此寨中人。屋中莫名飘洒着一香气,甜腻腻的,师杭一时难消警惕。可定睛再细看,前朝她示好的燕宝竟是位着短褐、包青布帕的姑娘家,这立时又教她讶然不已。燕宝瞧见她面上的神,心中了然,却咧着牙毫不在意笑:“小力。我都黑成这样了,居然还能认。”“你虽着男打扮,可谈吐却不似寻常男鲁蛮横。”师杭冷静解释:“况且,虽未施粉黛,可五官生得秀丽难掩,实在是位很俊俏的姑娘。”若由旁人来说这些话,燕宝是断不会当真的,可从师杭里听到,却莫名真诚可信。望着师杭那般清芙蓉的绝佳姿容,她少见地羞怯扭起来:“小所言,我不敢当。论俊俏,小甚至胜过我家主呢。连我们苗人里都有歌谣唱曰:千百媚何觅,唯求城师家女。真无愧徽州路第一人的盛名……”师杭不知她家主是谁,难免问:“是你家主命你掳我来此的?”闻言,燕宝这才知晓她误会了,忙摆手:“不、不!小,是我家主命我去救您的!”屋中的甜腻香气已经渐渐散去了。燕宝抬手间,她袖腕间的苗银云纹镯叮叮铛铛,发极清脆悦耳的声响,连带着师杭的神思都清明了不少。“我不记得了。”她扶额蹙眉:“先前的事,我全然忘了,我只记得上元节……”上元节庆那日,她似乎落了单……人如织,灯如昼。她同令宜和于娘去火神庙里烧香祈福,齐闻随行护送,原本是相安无事的。可偏偏在回程的路上,他们一行被府报信的人劫住,得知了沉家夫人的噩耗。众人的心顷刻间都了。令宜差当场昏厥过去,于蝉也受了惊吓,齐闻急匆匆就要往回赶……于是就在最繁华闹的迎和门十字街,师杭被丢了来。没人顾得上她,齐闻抢了侍卫的,侍卫们跟在后追,人群自然逆着他们的方向避开。而当师杭发觉自己被越挤越远,连叫喊声都无人听见时,一许久未曾有过的兴奋与激动之顷刻复苏、呼间便几乎要溢满她的心。那一刻,她的边连婢女都没有。城门大开,就在前方不远。只要她想,她可以立时也不回向城外跑去,等到众人想起她,估摸着她业已了城。要逃吗?要现就逃吗?周遭的气氛还是那么喜悦和乐,多姿多彩的灯皆是对来年的好期许。过路人们或对,或阖家相伴,大家的脸上都浮现着快的笑容。师杭茫然环顾周遭,骤然觉着自己十分离,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徽州城的战役似乎已经远去了,可她的战役真的远去了吗?绝没有。她的战役,才刚刚开始。人生无常,这时机来得太过意外,以至于她没有丝毫准备。那个男人是戒心很重的,从不肯放她一个人门,今日如果他在,除却自己盯着她,多半还要再另带一队人匿在人群中跟着。如此,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只会专心守住她,决不会教她有任何逃脱之机。算算日,她的对手应当在回程的路上了。然而,今日是天赐良机吗?毕功于此一役,她能胜吗?实话说,师杭连一成把握都没有。甚至于她认为自己本就是必输无疑的。即便了城,无人接应,她又能躲去哪儿呢?跑不远的。因为齐闻不愿意为了她承受孟开平的怒火,而他更怕这怒火烧到令宜上。待他们回过神来,只消派百十个人追去,便能轻易将她从城外密林中搜。况且,没有钱财和粮,那林光靠她一双脚走,足以困死她。再退一步说,即便齐闻愿意放她一,让她走好走的官,多半也会迎面撞上孟开平的队伍。男人若得了消息知晓她逃了,新仇旧怨一齐涌上心,说不准真会杀了她。师杭暗叹,就算她侥幸不死,被严防死守地关一辈恐怕更令人绝望。她只有一次机会,一次不成便会打草惊蛇,永远失去自由的可能。自古能成大事者,必先动心忍。所以她该无比珍惜,周全的准备,遏制自己的一切渴望与冲动,将真正的思绪敛心底最。孟开平,我们之间这场仗,我会胜过你的。师杭暗暗立誓言,到了真正的好时机,她定会教孟开平刮目相看的——是谁说女只有优柔寡断、半途而废?原来这世上的女儿家立志要什么,也是一样能成事的。师杭是有主见的姑娘,她既已思定这桩事,便再不望那城门一,果断转就朝回府的方向走去。然而……“然而,我却在回途遇上了盗?”这厢,师杭回溯至记忆最后一刻,狐疑问:“是你们的人敲昏又劫走了我?”燕宝否认:“小,那群人并非盗,领的是我们叁当家的手。其余人是其他寨里的,还有一些民。当日,我家主得了消息,听闻他们要劫您,故而派我前去了结此事。”如此说来,竟是她救了她。师杭隐约听苗寨中各方势力争斗不断,转而问:“你家主是谁,缘何救我?今日可否一见呢?”燕宝微微笑:“现不成,不过往后有缘总会见的。小,我们救你不图钱财好,更没想过拿你作要挟,为的只是义二字。从前师大人辖此,常同城外的苗寨打。律台吉看不惯苗人作,想寻时机将我们一锅端了,可师大人却有理有据,为我们说过公话——他说,并非所有苗人都是恶人,其中也有许多只盼望过安定日,无心争斗。汉人和元人已经不和了,如果再同苗人,那便永无宁日,各族纷,一城焉存?我家主敬重师大人的德行,也知晓小您是个心好、有见地的女,您遭了难,又与南雁寨的人有关,我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提起她的父亲,师杭的眶一红了。爹爹故去这么久,却还在护佑着她。德行功绩能为人所铭记敬重,足以他在天之灵。“替我多谢你家主。”师杭有些哽咽。“小实在言重了,叁当家的人收了好要杀你,说到底还是我们寨得罪了。他们有错在先,不敢求小宽宥,定会教他们拿命来偿。”燕宝细的眉弯弯,气势却很锋锐,说话间有一淡淡的杀伐之气。虽为女,却也是个手起刀落惯了的狠角。师杭旋即轻声一叹,这世当真得人不得不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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