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近(1/2)

    女人在功绩簿里,是不作数的。这一句话,止住了师杭余的所有话。她里的光似冷烛将息,一阵风过,倏忽间便湮灭黯淡来。见少女无声地,不再追问这件事,孟开平只当她被说服了。于是男人松了气,自顾自:“二月二立了便是耕事节了。这几日忙得转向,待你着实疏忽了,我想,明日告假一回带你去散散心可好?”似他这般职位,哪里有什么假可以告?不过是忙里偷闲罢了。师杭以为他是要带她踏青赏景,无甚兴致,便婉拒:“我自小在徽州,城城外少有未见之景,还是罢了。我果然该安分些,免得再惹什么。”以往她只盼日日能去透气,没想到现终于转了。早同她说过无数次,安安分分方能久,闹来闹去只能教大家都不快活。见她如此,孟开平心中实在宽。可这一回又与以往不同,孟开平并不愿她拒绝,反倒费力当起了说客。“怕什么。”男人发觉她懒懒的提不起神,脆缠了上来,换了说辞:“去罢去罢。不光是赏景,也是见一见风土人。农家播关乎一年的收成,咱们月便要动走了,明日看罢,也算了却一桩心事。”这话倒是拿住了师杭。民以为天,国以农为本,待孟开平开走后,城大小事宜都要给旁人,师杭自然是不大放心。少女略一思量,终于颔首应了,孟开平得偿所愿正咧嘴喜,只听师杭又问:“你走了,徽州便一概不问了吗?”孟开平嘻嘻笑:“怎么,难不成你也看我颇有治城风采,舍不得让我将此重任假手于人?”师杭横了他一,立时嗔:“你丢给谁便丢给谁,我又没让你替我事。你听齐元兴的就好,何必听我。”真是小孩,孟开平无奈:“浙江的事自是等大事。惯例,守将有权治理一城。沉周成本无需事无细地报于我。我若要图省事,早半年便该将担甩开,何必连走了都还要再嘱他月月递消息到我手里?临开,军中的事一大堆,忙得我脚不沾地……”说到这儿,孟开平故意顿了顿,卖关似的不再言语。师杭以为他碍于难,正要再劝,却见孟开平一伸手,将她拉了怀里:“可谁教我摊上了你呢?古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恐怕我这辈是脱不开劳碌命了。”“你才是恶人呢!”师杭闻言捶了他一,孟开平却攥住了她的手,微低着与她相望,轻声继续:“方才是玩笑话,但论私心,徽州是我们的故土。如果天战火永不停歇,我定然希望徽州会是最后一片世外桃源。”类似的想法其实师杭也曾有过,谁会不牵挂家乡呢?她与孟开平都是靠着徽州山才成至今。师杭想了想,最后问:“那你会带我一浙么?”孟开平地望着她,。闻言,师杭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她乖顺地窝在男人的怀里,受着难得的片刻宁静。这一夜,两人又絮絮说了些话,直至亥时方才歇。其余心思暂且不表,第二日清晨,天还没透叁分亮,男人便窸窸窣窣地起了。饶是他竭力放轻了动作,可惜还是将师杭吵醒了。“你去哪儿?”师杭睡朦胧,借微光眯着觑他。“天还早,睡罢。”男人轻抚她的额发,柔声。既知太早,何必这会儿就起?便是这个时辰去大营,估摸着也要搅了九成人的好梦。然而师杭想归想,却无意拦他,只提醒:“晨间有风,寒料峭,莫要轻易换了薄衫。”“嗳。”孟开平心中似打翻了糖罐般溢满了意,他应了一声,旋即于她额间落一吻:“安心罢,我好着呢,你顾好自个儿就成了。”大门开了又关,男人走后,床榻变得宽敞了许多,房里也静得只听见滴漏之声,偏偏师杭翻来覆去却再也没了睡意。好容易熬到鸣破晓时分,青玉在院里打,她掀了帷幔榻,趿着鞋,叁两步便跑过去推开窗格。“青云,青云!”青云应声回首,只见师杭笑盈盈地朝她招手;“藏书楼去得么?”大半年过去,少女原本苞似的姿更显窈窕。脱却了冬衣,她上茵草青的并苍绿的迭裙衬得整个人宛如林间一棵郁郁亭亭的翠竹。青云自识得她起,见的从来是端庄沉稳的淑女模样,甚少见她这般的小女儿态,于是也不由笑弯了眉:“姑娘今儿倒是兴致好!去得自然去得,只是不如再晚些。”然而师杭却:“再过一月,这院怕是要空置,届时便是我想逛也逛不得了。既如此,想去的地方便该立时去了,免得留憾。”孟开平既应了她要带她一浙,这一走,不知来年能否回返。师杭已许久没逛过府的藏书阁了,她忆起楼中还放着不少农书,都是她爹爹从前珍藏的,倘若将它们寻来,说不定能有些用。要说起师府的藏书阁,其实是仿照临安杭家的珍宝阁所建。阁有叁层,其各类藏书数万卷,外人难以得见。两人相伴到了书阁外,师杭对青云吩咐:“那层堆满了善本,除此之外只置了一桌一椅,容不太多人。你且在楼茶歇一歇等我,待我找齐了书,再同你一回去。”

    其实青云并非从未来过此地,于娘曾托她来寻些家经典,因此她也知师杭所言不虚。她仰望了望这巧至极的阁楼,叮嘱:“那姑娘千万小心些,莫要磕碰着了。若有些什么爬低的重活,只喊我上去帮忙便是。”师杭了声谢,旋即便独自转右侧木梯间。原以为这书阁被封,难免堆积着不少灰尘,没想到里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师杭在二楼转了一圈,特意瞧了几间雅室,只见其中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不仅像是常有人打扫,还像是有幕僚先生一类于此常坐。因这层从前唯有师伯彦并其妻女可用,故而那木梯修得较为狭窄,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师杭也怕摔,于是她一手提裙,一手扶栏,专注盯着脚的阶梯。然而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刚上罢最后一级稍稍侧,便乎意料地踢到个大竹筐。这竹筐及师杭小一般,一瞧便不是府中原有的,倒像是农家常用来贩卖鸭的……师杭细忆了从前阁中讲究至极的布置,十分肯定这东西定是孟开平来的,于是她有些嫌弃地踢了踢竹筐上的盖,未曾料没收住力,竟使得那竹盖落、竹筐也向一歪斜而去。师杭见状赶忙去扶,可就像是老天爷故意要教她看清里件似的,忽而一阵风透过窗扉穿堂而过。顷刻间,雪片一样的纸张轻跃着四散开来,纷纷扬扬的白旋飞着遮满在前。师杭实在不知如何形容心中那一瞬的惊异,像是日里当真了一场薄雪,温和又细腻地覆着她心间的田野,沁凉一片。她恍了许久的神,直到有几页纸被风卷着落了楼,她才勉拉回思绪。直觉已教她大致猜中了这些究竟是什么,师杭快步楼追了几级台阶,将那几页纸尽数寻了回来。恰好其中有一页展于前,师杭读罢,竟发觉是那首《醉太平》。她间发苦,心泛酸,旋即忙蹲捡拾其余散落的纸张。直到数了五百余张,方才终能尽数归还至竹筐中。她细细瞧了,每张纸上,孟开平至少誊了叁遍各类诗词文章。有些显然是他刚开始习字,写得难以辨认,可有些却已分得轻重缓急,有几分端正模样了。她又想起二月初一那一日,男人炫耀似的拿他作的诗给她瞧,她只略看了一中却尽是鄙夷之语。饶是她如何贬损他的字迹,他也只是微微笑着许诺,自己会好生苦练的。师杭有些失魂落魄地推开面前的木门,探去望,果然望见了书案上又一摞堆成小山似的字帖。她自小常用这间书房读书习字,午后窝在此了迷,若非母亲着人来寻,她连晚膳一事都能忘却。八年时光转瞬逝去,她已不在此用功了,一个目不识丁的莽汉却用心颇,真不知该何解。师杭坐在黄梨螭纹圈椅上,一张张翻阅着男人的字迹,见字如面,她透过这些纸张看见了他的决心与毅力。他曾说过,若非命贱,他也可以同她谈论风雪月;若非自小无法学堂诵诗文,今朝他也不至于低酸腐书生一。即便这些已成憾事,可他从不自怨自艾,而是立志要凭自己的努力追赶上旁人。师杭叹一声,颓然地闭上了。她发觉自己原来也是个心狭隘的人,只因为孟开平原先不识字,她便认定这是个无药可救的人。这实在太过短视了。他那样聪明机又肯吃苦的一个人,要学什么不是事半功倍?若给他两叁年空闲专心治学,超过她恐怕也是轻而易举,可反观她这些时日来又学会了什么呢?忆及日渐生疏的琴艺、忆及久不翻阅的四书、忆及未曾着手的骑术……师杭疚不已。从此刻起,孟开平像是成了她追赶的目标。她思来想去,亦定了决心,站起开始搜寻起自己要找的农书。寻罢,便将数册书都搁在桌上,旋即又取了木梯踩上去。孟开平来时,抬便见此摇摇坠之景。他也不敢声吓她,只好默默走到一旁张开手护着她。师杭方才将书,只听外间脚步声沉沉,很快余光便瞥见了黑影凑近。她知是孟开平来了,于是偷偷抿浅笑了一,扭过问他:“喂,孟元帅,倘若我来,你接得住吗?”孟开平愣了一瞬,意识。也许他只当她说笑,可偏偏师杭今日就想要格一回。她想,即便她不慎跌,总会有人接住她的——耳畔忽而响起破空声,孟开平面骤变,堪堪向前跨半步。一刻,他便将玉温香接了满怀。她是故意来的。孟开平心中先惊后怒,低呵斥她,却见“有芍药泪,无力蔷薇卧晓枝”。少女此刻少有的骄纵态,浅笑嫣然,转盼万羞落,唯此红艳凝香。她一双玉臂勾着他的脖颈,全心全意依偎在他怀中,柔声笑语:“你瞧,果真接住了。”闻言,孟开平半边已然酥倒,都快溺死在她的盈盈波中了,哪里还记得发火教训呢?他恼意尽散,只喃喃:“你就这么相信我?”怎能不信?他武功那样厉害,方才接她毫不费力,连肩背都纹丝未动。于是师杭:“我信你。”孟开平心,又是快意又是欣。都如小人,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可他却极喜她这般肆意不逊的模样。至少她并不同他见外,至少她将他看作自己的依靠。至于师杭,不她如何博闻识,此时也难描摹自己对孟开平微妙的愫。两人心中各有各的心思,可在这四四方方的书阁中,两颗心便是朝向南辕北辙,所距怕是也只在咫尺之间了。她不敢说。他也不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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