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兵戏(1/3)

    至正十八年，三月十六日，孟开平计定率十万兵横贯徽浙两地，自昱岭关浙东攻建德。于是，就在这芳草萋萋的好时节，沉周成与一众人等在城外为元帅大军践行。亭，胡将军与其胡舍皆着一袭戎装，而邹氏则牵着幼同夫君殷切叮嘱着。师杭不愿轻易坐车，也骑着跟在孟开平后，远远的，她一便瞧见沉令宜向她快步走来。“筠。”沉令宜止步，仰着抹泪：“我也想跟去，连你都走了，真不晓得如何打发日……”师杭也无法，毕竟孟开平肯带上她已经是破例了，令宜较她还小些，自然该同父亲沉周成安稳待在徽州。于是她只得：“令宜，城中有许多要费心的琐事。养济院始开不久，善药局还未能完工，你若得空，便烦你替我盯着些罢。”沉令宜没想到师杭会将这两项托付给她，欣之余正满应，却听师杭又：“待药局完工，你便教王莲芳去那儿，再为他寻两名司药帮手。我已询过他，他不愿离开徽州，只想于此安度晚年、开方惠民。既如此，那便全了他的心愿，让他留在药局行医罢。”说到这，两人对视了一，一切都无需多言。沉令宜用力了，意在让她放心：“筠，我明白。”不远的亭台上，齐闻与齐文忠兄弟二人遥遥而立。师杭回首望罢，指着那个方向，对沉令宜笑语：“都要走了还闹脾气，倘若再也见不到了，将来又不该如何哭呢。”然而沉令宜却摇了摇，并不似师杭预料的那般面羞，反而坦然定：“若他当真没用，连开平哥的副手都不成，那将来我即便嫁给他，多半也要早早守寡。如此不如不嫁！”师杭闻言，不禁笑了声。她发觉这些在军营里大的女儿家自是不同的，放望去，并没谁家家眷哭哭啼啼以帕拭泪，送别夫君于她们而已是最最寻常之事。大家都不舍，但她们也都十分定，定地相信重逢一定会在庆功宴上，绝非黄土陇中。思及当日爹爹守城池时，城中元军守备面对敌军的绝望之态，师杭隐隐觉得，一场仗得胜与否恐怕早有征兆——士气低靡宛如山颓，士气昂胜乘东风。低沉厚重的号角声与战鼓声响起，红底墨字的孟帅旌旗猎猎而动，时辰到了。孟开平终与沉周成拱手再别，旋即调转一骑当先，令全军启程。此刻，师杭的心亦如擂鼓。早在前一晚，于蝉便私同她说了许多行军之苦。她曾跟着孟开平攻过许许多多的重镇，见识过不少难啃的仗，但她依旧告诉师杭，建德此战意义重大，非胜不可。“连将军驻守的太平都收到了平章调令，万事以建德动向为先。”于蝉轻叹：“筠娘，建德的守军有三路人，除元军外，还有苗军与张士诚。这一路绝不好走，你千万小心才是。”师杭想，随行的将领皆武艺超，但凡遇敌，她只需躲藏。可这一路竟比她预想的还不太平。三月十八日，方遂安不到三十里，义军便与与前来阻击的元军枪元帅余于贞相遇，孟开平也提枪迎战将其击败，获百余匹，并乘胜追至淳安，元守军闻风弃城溃逃。三月二十一日，克淳安。遂安守将率兵五千援淳安，复为胡大海击败，生擒四百余人，获三十余匹。三月二十四日，孟开平杀杨完者副将李副枢，挥军掩杀二十里，另获战船三十艘，降其兵三千人。师杭从来没有亲历过真刀真枪的战役，这是一回教她直面，而且是作为攻方。从上了战场开始，孟开平便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好言好语的郎君了。他完全展现了作为统帅十万兵的元帅，疾言厉，杀伐果断。刚开始师杭还会胡思想，孟开平的令是否有理，可是后来她渐渐不再去想了，因为神乎其神的是，孟开平对敌军的预判全然准确，毫无偏差。当然，师杭一路上也更的受到了军纪的重要。在徽州时，孟开平将她草拟的军令一条条，仅半年，他这一路红巾军不杀不，招民投附者，署命于簿；府库金帛，系辇以去。任谁瞧了都觉得，他们简直比元军更像正义之师。驻扎在建德的当晚，大军稍事休整，在元帅帐中，孟开平终于得空能与师杭说上几句话。师杭望着他稍显疲惫的面庞，轻声：“从前，我曾看过些话本，上说有位百战百胜的将军，侧有位倾国倾城的佳人，将军日日与佳人相伴，却依旧能运筹于床帏间，决胜于千里外。可我瞧你这般辛苦，似乎当了大将军也并不比前线的属轻松多少。”“他们的命都担在我肩上，如何能轻松？”孟开平半躺着打趣：“那些漫无边际的话本还是少看为妙，古往今来行军打仗，本谈不上轻松二字。谁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若是只想着佳人，也不成为一军统帅。”男人接连攻克数座城池，应天传令来，升他为佥行枢密院事。可师杭见他升官也并不开怀，反倒愈加忧心忡忡，于是问：“你怕攻不建德吗？”倘若换旁人临阵说这丧气话动摇军心，孟开平早教他人落地了。可奈何说这话的是师杭，孟开平只得叹：“胡扯，我思虑的远不止一个建德。攻城易，守城难，如何将此路牢牢守住并趁势打婺州，才是最最要的。元军不足惧，张士诚更不足为惧，唯独杨完者盘踞杭州虎视眈眈，实难提防。筠娘，这段时日你切莫营，一切待我军主建德再议。”师杭听了这话，觉得他太傲了。福晟如临大敌，将一城装备得宛如铁桶一般，可他却傲气到本不把福晟放在里。在孟开平看来，如今浙东唯一的对手是杨完者，其余人不过是虾兵蟹将罢了。抬再看，这男人已然阖上了双眸，呼平缓，显然在行军榻上小憩了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过整觉了，军务是不分日夜的，夜里反倒更容易岔，也不知这一觉能睡得了多久。师杭拿起一张薄毯，轻轻搭在男人上。理，骄兵必败，可孟开平的信心却教师杭直觉，这场战役的胜负不会拖得太久的。果不其然，仅仅五日后，是夜，师杭尚在睡梦之中便骤然听见四面战鼓声与号角声骤响。待天光大亮之时，青云冲帐中欣喜若狂：“夫人，胜了！元帅胜了！建德城被攻了！”意料之中的事，却来得太快了些，师杭不由为红巾军的声势胆寒。直到晚间，师杭才见孟开平提着枪掀开帐帘，大步而来。一堆人拥着他，原本都要挤来的，可见了师杭，却都讪讪笑了笑，又都让步退去了。“话短说，筠娘。”孟开平的眸光极亮，同样压不住喜：“我军取分、桐庐，思本率人翻过乌龙岭杀向建德。元参政不、院判庆寿、达鲁赤喜伯都刺、总杨禹等连夜弃城逃走，何良辅无力抵抗，率众投降。”弃城逃走……师杭没想居然会这样，主将如果带逃跑，千万将士的命如何能保？而且，在这些人之前，为元廷右丞相的福晟又在何呢？“左右丞相早在咱们攻城前两日便离开了。”像是解答师杭的困惑一般，孟开平噙着笑：“闻风而逃，此二位倒是十分机。”帐外的人已经在了，孟开平望了她一，正转，师杭却牵住了他。“他们只是暂时撤走，绝不会轻易放弃建德。”她十分肯定：“要先安抚城中百姓，屯兵在外，开仓济民。”这是她早前便千叮咛万嘱咐的，孟开平自然不会忘，他当即应诺：“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这是你教我的诗。建德江清月明，放心罢，筠娘，我不会让此城荒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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