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江寒(1/4)

    九华山是地藏王菩萨的场,太平年月间,徽州并江浙一带的百姓每逢初一、十五的大日,常常上山参拜宝殿,虔诚祈福。正月里,师杭等一行人浩浩到了九华山。孟开平只是率兵来援,左不过两月后便走,因此他也不拘着师杭,只盼她在此佛教圣地能够舒心安宁些。至于师杭自己也刻意躲清净避去了山上的化城寺,一日中有大半日于寺中禅修,甚至连饮都一并斋戒了。孟开平见状亦无可奈何,毕竟她乖顺至极,不过是抄抄佛经罢了,他还能有什么不满呢?只好由着她去了。偏这寺庙也不是全然无人叨扰的,正月十五上元节,师杭恰巧于化城寺见到了赵至。他与夫人一来此祈福,黄娆的肚微微隆起,瞧着已有的模样。她见了青云,先是十分讶然,而后便将目光移向了师杭,喃喃:“你……你是廷徽那位……”黄娆犹疑着不知该如何称呼,师杭知晓她是黄珏的,便屈膝行礼问好:“夫人淑安,小女师杭。”她穿了件雪青镶边的冬袄,淡藤萝紫的上乌发间楝的缠木簪,衬得整个人淡雅玲珑好似一尊玉壶瓶。黄珏越瞧越觉得这姑娘实在大方又标致,同自己原先所想大不相同,然而还不待她声,赵志:“你这丫倒是容不凡,难怪廷徽会栽在你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黄娆忍不住白了他一。赵至是个再典型不过的武人,生得壮魁梧、面黑如铁,他只消松坦坦立在那儿,周的煞气便郁到令人胆寒。师杭本能退了半步,黄娆瞧了她的不自在,便对自家夫君:“同师姑娘难得一见,咱们妇人说会话,你还是移去殿外等我罢。”赵至对师杭这样的小丫自然是看不上的,也不同她多言,颔首后便大步离开了。黄娆见他走远,方才回过,又细细打量了师杭一番,旋即弯着眉关切:“姑娘的咳疾可大好了?”师杭怔了一瞬,但很快明白过来:“黄将军送来的秋梨膏,难是夫人您……”“不错,正是他歪缠我的。”黄娆掩笑了,缓缓:“我原先并不知他要送与谁,还打发他去街上药铺里买就是了,谁知他竟上心得很。师姑娘,不瞒你说,我曾师从过一位老先生,他四云游行医,治病救人,虽无起死回生之术,但应对疑难杂症还是颇有些偏方的。你吃着那秋梨膏,可是与外的效用大不相同?”师杭闻言赶忙:“正是,我吃了五六日,便已止住了咳。如此说来真是多谢夫人了。”说着,她又垂首屈膝行了一礼。黄娆赶忙扶她起,瞧来瞧去,又是欣赏又是惋惜叹:“我那弟弟从来,甚至于待人难免傲慢无礼些,我想,这些话他定然不肯告知于你,这才多嘴说了。你莫要怪我。今日咱们见后,也总算教我明白先前的缘故了。”师杭不大听得懂,幸而黄娆是一位朗女,直接开门见山对她:“我那夫君只知廷徽对你死心塌地,却不知双玉待你也是同样的心思。世间姻缘真是人啊。师姑娘,廷徽要被着同谢家女儿签订婚书,我也着双玉去相看各家姑娘,他二人都为难至此,可倘或你是跟了双玉,也许境况要好得多……”黄珏当日是让她去良妾,可不是当正妻,怎么当着他阿的面又是另一说辞了?师杭心中一惊,斟酌开:“承蒙夫人厚,以小女的,实在不上黄将军。”“唉,我也不过是这么一提罢了。”黄娆摆了摆手,苦笑:“廷徽待你好,你自然重他,不与双玉相。我也会提他规规矩矩守礼待你的,他日后要是了什么格之事,你尽告诉我。咱爹娘去得早,这小只有我一个阿,我的话他还是会听的。”师杭实在没想到黄珏那样混不吝的人,会有位如此好。她望着黄珏的小腹,转而:“夫人来此可是为了求平安?恰好我这儿有一卷抄写好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夫人若不嫌我字迹陋,便收罢,也算是我对这未世孩儿的心意。”抄写佛经可不是件易事,师杭递来的经文字迹娟秀灵巧,实属佳品。黄娆见了欣喜不已:“姑娘送这么重的礼,我真该认你才好!这孩世,便该叫你一声姨了!”师杭浅笑着摇了摇。方才只打了个照面,她便锐觉察赵至对她的不喜。黄娆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安:“不旁人怎么说闲话,我认妹只相信自己的双。我看得你是个好姑娘,有善心,也有义。”“但至他们与咱们不同,你与开平相至今,也该晓得他们是不信神佛不寺庙的。便是不得已了,也不愿拜一拜求个庇佑。你瞧,我都有六个月了,他才勉为其难陪我走一趟,来时路上还说,‘事之可否,当断于心,何必祷也?’”黄娆无奈:“一个个都是认死理的,总想着以杀止杀,快刀斩麻……连我都不愿同他多理论,夏虫岂可语冰,曲士岂可语?”黄娆的话,倒教师杭生好一番思索。这群男人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各人的妻竟也非同凡响。一个个心思透彻,既贤淑又毅,对事对人都颇有独到的见地。她在寺中边想边走,不知不觉便绕到了后山上。严冬还未过,荒山野岭并无太多趣事,可师杭灵光一现间,恰好忆起个传闻来——听闻这山上有一古井,上还刻有字迹,不知云何。思及此,她突然来了兴致,寻起了那井。她随向前走,也不拘方向,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倒还真教她瞧见了一井。其上苔痕遍布,其中还系着打,然而师杭上前绕着井转了转,却并未发现什么字迹。“偏仄旁山行,溪咽不呜……”“何年留古砦,犹复说开平……”不知怎的,后骤然传来一阵诗之声,师杭吓了一,赶忙回望去。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甲之年,形佝偻,面容消瘦,是人非鬼。师杭定了定神,正言相询问,可转念却觉得熟。再细细一瞧,她当即睁大了眸,难掩震惊:“您、您是倪先生?”她见过这人!即便数载不见,即便他未着华服,她也能一这位名扬天的画师——倪瓒,倪云林。“你是何人?”倪瓒眯着打量她,嗓音嘶哑:“小丫竟认得我?”师杭:“先生,我姓师,是师伯彦的女儿。我母亲杭宓还曾拜您门学过半载画技。”闻言,倪瓒歪想了想,可惜却徒劳无获:“什么四什么十?我不认得!”这倪瓒原也是位家财万贯的富家,家中豪宅仆无数,又怎会落至此?难不成也是遭了灾祸战?师杭有一肚的困惑,可倪瓒显然不是任她求解之人,他疯疯癫癫,指着那古井自顾自:“你要寻井,井便在此,切勿饮……”师杭又到井边看了一圈,这一回她尖,瞧见那掩映在竹的岩上刻有着四行字迹,读罢,正是方才倪瓒念的那四句诗。“为何不可饮?”师杭望着井中澄澈的山泉,请教倪瓒:“先生可知缘故?”倪瓒浑浊的双仿佛清明了一瞬,但很快,他又低颓丧至极:“因为山里有死人,他们杀了三千人……别山。”冬季的山林冷风不绝,师杭听得清清楚楚,因而连牙齿都有些发颤:“谁杀了三千人?在哪?”倪瓒突然抬起,给她指了一个方向,而后便望着她痴痴大笑:“你不也是他们吗?哈哈哈!”笑着笑着,他跌跌撞撞转就要往别走,师杭赶忙追上他,阻拦:“倪先生,您当真不记得我了么?便是实在想不起,那您画的那幅《松林亭图》总该记得罢?那图现在我这儿,我将它归还于您可好?”可不提则已,一提起《松林亭图》,倪瓒霎时便如见到厉鬼一般失态尖叫:“你杀了郑卿不足,竟还要来杀我?竖!那画且留着给你陪葬罢!”他已完全识不得前是谁了,说罢,他狠狠用力推开师杭,发足狂奔,不一会就再也瞧不见人影了。师杭被惊住了,她倒凉气,双脚像是被钉在地上本动弹不得。倪瓒方才的话不断在她耳边环绕、回响,着她不得不直面一个可怖的事实。“亭,幽人日暮归。清晨重来此,沐发向晞。至正十四年初冬,倪瓒为卿茂异写松林亭图,并诗其上。”这是那幅画上的题记,表意十分明了,说的是倪瓒五年前绘此画卷赠与友人卿。也正因如此,师杭才不愿夺人所,想着归原主更好,可谁知竟偶然惹了这么些,还隐隐找了真凶。郑卿死了,倪瓒疯了,画却落在了孟开平手里,又被他当作生辰贺礼转赠给她。顷刻间,师杭只觉得前天旋地转,那画中疏阔远的山林台全都被染上了一层郁的血,无论如何挥之不去。顺着倪瓒方才指引的方向,望向更远些的山林,师杭直觉有什么更残忍可怖的景象在等着她。也许她应该先问问山的住持,也许她应该再问问未归的孟开平,可她一个都等不了了。一莫名的勇气油然而生,她提裙快步向那行去,最终步了一片死寂的山谷。谷中弥漫着一刺鼻的血腥味,乌鸦在天空盘旋久久不散,师杭心中不祥的预愈加烈。当她沿着小径继续时,果不其然,她站在崖边看见了意料之中的景象——人皆相枕,堆迭成山,上千尸横陈在山谷之中,真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他们无名无姓,被无地坑杀在这里,连谷中的树木都被鲜血染红。地面上泥泞不堪,仿佛整个大地都在哭泣。师杭久立在那儿回不了神,宛如炼狱之中。这是她一回见到那么多死人,她觉得自己似乎应当些什么,可她却什么都不了。因为人死不能复生。突然,她侧过开始不住呕,纤细的指尖抓住树,几乎要磨破。她知是哪些人杀了他们,但她不知谁才是罪魁祸首。最终,她撑着一气回到寺中,刚巧撞上黄珏。师杭脚步虚浮不稳,差栽倒在地,帕也随之轻飘飘落在了地上。“我阿方才说你在这儿……”黄珏瞧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缘由,忧心脱:“可是不适?我送你回去!”说着,他弯腰将帕拾起递给师杭,然而师杭却没有接帕。她反手揪住他的衣领,怒极质问:“后山那群人,是谁令坑杀的?”黄珏万万想不到她会问起这桩事,也更想不到她会闯谷中,面面相觑间,他也只得咬牙:“是我的令,但孟开平也准了。师杭,虽说杀降不详,可我们本负担不起那么多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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