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宜番外:山月不知心底事(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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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瘦了很多,也了很多,新衣在他上显得略微宽大,但没人会因此觉得他孱弱可欺。这个少年方才十六岁,手却有万余兵之众,昌溪周边大大小小的乡镇势力都得看他的脸过活,谁也不敢骑在他上大呼小叫。于是我关切地凑到他面前,规规矩矩小声祝福:“开平哥,新年安康,岁岁平安。”满屋光溢彩的彩灯将他映得十分耀目,他停辈们寒暄,低温和地看向我:“令宜,岁岁平安。”说着,他从腰间取了一吊红绳系好的铜钱,像个真正的辈一般递到我手中:“压岁钱,收着罢。”的烛火映在他瞳中,像天上熠熠闪烁的星一般。这样喜庆团圆的场面,我却莫名觉得他有些忧伤。宴将散时,我故意蹲在孟开平屋外放炮仗,他喝完酒回来一便瞧见了我,于是打趣:“坏丫,挨着草垛炮仗,这是要把我屋给烧了?快往边上挪挪。”直到此刻,我才觉得他与我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冰冷遥远。怀里那一吊钱哗哗作响,我站起,仰问他:“开平哥,明年咱们还会在昌溪过年吗?”他上是重的酒气,神却很清明:“你这是听谁说的?”我不答,他上前拍了拍我的,回答:“别想太多,跟着我走就成了。”“走去哪?”我又追问他:“你要是把我们带沟里怎么办?”若换作从前,他一定会跟我来来回回斗嘴,然后说些不着边际的傻话。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孟领的话关乎着全村乃至于万余人的生死存亡,他十分认真地对我说:“识者知元廷失德,不能有天矣。不是宽你的心,令宜,跟我走,我会带大家走最有指望的路。但是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我会尽力让每一个人都死得值当。”大节谈及生死,他却毫不忌讳。也许少年的哀痛是易消的雪,雪了,只剩这个冷面寒枪的开平哥。其实我是相信他的,大家也都相信他,故而才会果断舍弃家乡跟随他到外面闯。虽然他还太年少,但年轻本就是本钱,相比较孟叔与开广哥,他更加锐气也更令人安心。至正十四年,正月,我们并了红巾军,成为齐元兴的。至正十六年,三月,齐元兴攻金陵,更名应天。三年来,男人们辗转多地,我与阿娘便只能跟在后面躲躲藏藏。有时他们急行军顾不上家眷,箱柜里,米缸里,地窖里、山里,一切漆黑隐秘的角落我都躲藏过。以至于我后来年岁更大些,只要独自一人到了这样的地方,还是会呼急促、几昏厥。山外,一阵元军的叫喊声忽而惊扰了我。他们狼狈喊着“阿卜阿卜”逃命,蹄声与脚步声慌至极、零碎不堪。难是爹爹他们胜了吗?草垛堆里,我茫然睁开前映的却不是爹娘的面庞。……这样离奇的梦中梦,即便来了应天,每日过着安稳无忧的生活,我还是常常会。上方的儿打了个响鼻,离我仅在咫尺之间,我赶忙捂着脸坐起,恼怒:“是谁的?快些走开!”“你的。”沐恩牵了两匹,左右手各执一缰,好整以暇望着我:“午后虽,躺在这儿却也容易被地气侵了,起来罢。双玉他们在校场赛,彩是只野兔,你若想要,我去为你赢来。”闻言,我哼了一声不屑:“还须劳烦你?我一个姑娘家若场,无论输赢,双玉哥哥都会将彩白送给我的。日日作赌,不务正业,真不晓得你们有何指望!”山月不知心底事,风空落光正好,说罢,我又躺了来闭眸养神。沐恩见我不肯起又不肯去校场,脆也坐了来,同我闲聊起了徽州一路的战况。“仗打得并不轻松。”沐恩忧心:“过几日我便动去旌德支援,也不知他们能否应付得来。”“再难打的仗,有开平哥在,也定然瓦解冰消。”我并不担心,只觉得沐恩杞人忧天:“没人比他更熟悉徽州城了,说不定还能不费一兵一卒劝降守城将领呢?如此,也免得大家兵戎相见。”来徽州前,我一直是这般期许的,可了城后,听闻总夫妇自刎殉城之事,我心中也不由惶惶难安。我虽不识得他们,可我毕竟自小生于此。平心而论,师大人是个好官,义军没能招降他,确为憾事。孟开平打了大胜仗又擢升了元帅,我以为他会喜上眉梢,没想到见了面,他竟如常败将军似的垂丧气。胡家婶同我说,开平哥在战场上屡战屡胜,场上却是连战连败——一切只因他倾心于徽州路的总,奈何人家本不愿搭理他。我没法形容自己听见这话后的震惊与茫然。这两人本是八竿打不着的,况且开平哥那样的人背负的东西太多,我以为他不会将丝毫心思放在儿女上,谁知他不栽则已,一栽便兜了坑底再也不来了。我没法劝孟开平扭的瓜不甜,因为他就是那明知不甜也非要啃一才肯罢休的执拗。我只能劝他,筠是很好很好的人,他应当全心全意待她,人间投桃报李,她自然也会对他好的。幸而他总算听去些,明面上从没对筠无礼过,背地里估摸着也是剃脸贴人家冷。后来不知怎的,筠仿佛日久生,果真待他的脸好了不少。两人如胶似漆过了些时日,连沐恩见了都说,他自问不到孟开平那一步。倘若我爹爹叛逃,我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是没法再一如既往待我的。我听后恼了,疾言厉驳斥他:“倘若你死我爹娘,还让我没名没份去小,我一定会一刀死你!”沐恩被我驳得半句话都说不,那时他已同我约定了婚期,许是怕我因他失言而悔婚,赶忙认错:“是我失言了,便是你投去陈友谅麾,我也绝不伤你。”我才不他怎么想,我只知,我说的话全是真心话。可我毕竟不是筠,再者,如果沐恩替我挡刀,那么即便把刀回我手里,我恐怕也不了杀手。这份太沉重了,解不开理还,两个人都有各自的心结却没有共同的志向,继续纠缠在一起不过是相互折磨。所以我想,既然开平哥不肯放手,那我便帮筠走罢。山外青山楼外楼,筠值得去看一看更辽阔的天地,开平哥不应该阻拦她的脚步。可惜沐恩不懂我们的心思,他只恨筠反复无常、不留面,又恼怒于开平哥令智昏、贻误大事。所以在江边,他最后釜底了一箭,其意在让筠决断,但也将她彻底了江中。筠走了,她那一太过决绝,除了沐恩扎在原地的箭,连半痕迹都没留。待开平哥回过神来意识到筠投江自尽了,当目眦尽裂,竟生生呕血来,随后便自上坠落而。主帅坠形登时作一团。没人知是死是活,又被浪卷去了哪儿。即便她尚未离岸太远,可当日的天太暗,狂风骤雨不断,开平哥不令,自然也不会有人摸着黑舍命江捞人。待开平哥醒后,曾接连吩咐许多人沿江去寻,可哪里还寻得到呢?江最是无,只一个浪来便足以让一个不佳的人丧生,何况是在大雨涨之时。再后来,我听说泥炭死了,是开平哥亲手了结的。战于将军而言,不亚于左膀右臂,但孟开平本接受不了这样的惨败。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自己也死在当日,可那么多人看着、拦着,他不能没有担当。孟开平是个一旦狠起心便不留退路的人,这一与筠倒是十分相似。我新婚调令不再与他一路。这是他心里有了芥,我清楚知,却无可奈何。所有人都劝他看开些,天涯何无芳草,可连我都看不开,他又如何能放呢?在应天,我同容夫人倾诉了一切,容夫人听后也叹造化人。我着泪问她:“难人不能终成眷属吗?开平哥会恨筠一辈吗?”容夫人闻言摇摇:“杨完者死后,杭州城落张士城之手又经洗劫。令宜,早就在四月,廷徽便派兵将杭家人尽数接来了应天。”霎时,我心如钟鸣。什么是,什么是恨?当此世上唯有一人能与你心心相印,因生恨抑或是织,还重要吗?回到家中,我许久未碰的信笺,要寄给镇守池州的爹爹。筠说过,她不是个顾影自怜的人,恐惧与悔恨都不会阻挡她。不知为何,想起这些话,我总觉得她不会轻易放弃生路,未见尸首,谁又知晓她究竟何方呢?写罢此信,我将笔搁在一旁,找她送的琉璃耳坠好生收了匣中。那匣上用螺钿绘了绿梅图案,碧玉翠清,清极不知寒。茫茫天地寂寥无垠,我不由在心底诘问自己,几生修得到此梅?昌溪的山与新安的都已不在前,可举遥望,寻常一样窗前月。月如纱朦胧了我的,我仿佛又看见了那年十五岁的开平哥意气风发立于上,指着远连绵不绝的群山告诉我,便知山外尚有青山在,也要大着胆涉河,越过那片层峦迭嶂。千里群山以外,自有万顷风光静候之。(上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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