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5/5)

    吃好夜饭，潘逸年收拾行李箱，拿一条女式连衣裙，到潘家妈房里说，我在北京看时装表演会，主办方送的，姆妈好穿么。潘家妈接过，着裙肩线，抖开打量，摇笑说，时髦货，年轻姑娘好穿，我要穿，成老妖怪了。还给潘逸年说，仔细收好，日后送女朋友。

    潘逸年想想说，对于林家人，姆妈不必觉着欠人。潘家妈不语，潘逸年说，当年要不是林家狮大张，把我们家底掏的一空，逸文逸武不会上山乡，我也不会去香港。让姆妈和逸青那几年吃了不少苦。

    潘家妈说，也还好，逸年月月寄钞票来，够我和逸青生活了。林家妈的法我也能理解，一个寡妇，拉扯四个小人大，这大环境，可想而之的艰难。又正经受丧之痛。潘逸年不语。

    潘家妈叹气说，旧社会过来的女人，思想尤为保守，最讲究人死后留个全尸，给多少钞票也没用。若非万不得已，林家妈也不会把睛让来。逸年忘记了，当时我们等了多久，一直没人肯捐，也得亏林家，否则逸青会像现在这般活蹦，未来前程无限么。有得必有失，逸年这个理，应该比我更懂才是。潘逸年说，我的意思是算了，逸文相亲这桩事，至于以后，是否要和林玉宝发展，姆妈不要涉，由他自行决定。潘家妈说，这个自然。

    逸青探来，手里拿着个哔哔响的件说，阿哥，这是啥，响个不停。潘逸年站起，伸手接过看两，朝外走说，bp 机。

    烦恼

    黄梅天，晨时，午后微雨，偶有雷声，文汇报刊登，立于豫园九曲桥上，观新荷初绽一朵。

    玉宝冒雨走酱油店，一看到两酱油陶缸，土黄缸面，一条描金龙。缸罩着竹斗笠，尖尖耸起。大大小小的陶罐，整齐摆成几排，装豆油、菜油、麻油、米醋、生酱、甜面酱、豆酱、辣火酱，老酒，土烧，五加，啤酒专门有带龙的钢钟桶，还有散装的糖和盐。

    没有顾客光临，赵晓苹坐在柜台后面，打瞌虫，听到门开关声响，抬起来，指指柜台，玉宝会意，掀起木板，走去，再放。

    赵晓苹抓一把香瓜，摊在新民晚报上，俩人嗑瓜聊天。

    赵晓苹说，有啥好事，嘴合不拢了。玉宝笑说，我从居委会过来，主任通知我，帮我寻到一份工作。

    赵晓苹说，唉哟，太打西边来，主任难得动作麻利，是啥工作，讲来听听。玉宝说，去鹿路菜场专员。赵晓苹说，我听过三角地菜场、八仙桥菜场、西路菜场、还有宁海东路菜场，就没听过鹿路菜场。玉宝说，晓苹讲的是有名气的菜场，其实东西南北中，每个区还有小菜场。赵晓苹说，啥叫专员，听起来蛮登样。玉宝说，听讲，小菜场早上五半钟开称，我要摇铃铛，开门市，宣讲纪律，维持排队秩序，理顾客投诉意见，调解纠纷，有时卖菜员忙不过来，帮忙打打手，另外还要记记帐。

    赵晓苹说，这是啥专员，明明是勤杂工。主任不安好心，故意怂玉宝。玉宝说，无所谓，总比蹲在家里无所事事。赵晓苹说，工资多少。玉宝说，每月廿五块。赵晓苹说，比我多五块，比我多受五倍的罪。玉宝笑说，我不怕吃苦，就怕没事。赵晓苹说，玉宝心态倒平。

    有人开门来，赵晓苹站起，用巾揩手，见是老街坊、八十岁的杜阿婆，主动招呼说，阿婆要买啥。杜阿婆说，拷酱油。赵晓苹说，红酱油，还是白酱油。杜阿婆说，拷半斤红酱油。买回去往饭里捣捣，再加猪油，和红烧汤拌饭，味一式一样。

    赵晓苹说，阿婆老会得人家，这办法也想得来。接过阿婆手中瓶，瓶上漏斗，挪开缸竹斗笠，杜阿婆说，哦哟，白乎乎生哩。赵晓苹说，莫关系。用勺撇开表面一层，量筒伸去，装满，泼泼洒洒提上来，杜阿婆说，哦哟，有只蛆。赵晓苹用筷挑来，再翻倒漏斗，瓶里，差不多半瓶，拧上盖，再递给杜阿婆说，一角三分。杜阿婆说，啥，我耳朵不好。赵晓苹大声说，红酱油半斤，一角三分。

    杜阿婆说，哦哦，白酱油要几钿。赵晓苹说，白酱油一斤，两角两分。杜阿婆说，要死快，为啥不早讲，早知拷白酱油了，好省两分铜钿。赵晓苹不语。杜阿婆嘴唠叨，颤微微寻一角三分，摆在柜面上，拎起酱酒瓶，转就走，赵晓苹说，阿婆，少张油票。杜阿婆说，啥叫油票。赵晓苹说，买米面要粮票、买买糖买要副票，买棉布要布票，买香烟要烟票，买豆质品要豆制品卡，阿婆拷酱油要油票。人人晓得。

    杜阿婆说，早讲呢。又颤微微掏油票递过来，赵晓苹接了，连钞票一丢铁盒里。一坐来，压低声说，烦吧，烦吧，次次来，次次要讲，明明心里清，还要装傻充愣，尽想着贪便宜。像杜阿婆这人还不在少数，我烦透这份工作，简直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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