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2)

    一(昨夜我梦见你只有弥满天空的白烟)

    林朝总觉得他妈不该用一个烂俗到死的多音字给他起名儿,还选了那个更娘、更弱、更塌塌的发声,。那个女人喜在送走她的客人后披着发陷在沙发里,衣衫不整,手指夹着烟,用刚叫过床的微哑的嗓音跟他讲第一千零一遍,关于他如何在雨夜被诞的惊险故事。每当这时林朝就盯着茶几上的裂发呆,它们裂得可真他妈的匀称,林朝想,像他生那天晚上的闪电。闪电一地摔来。雷声像严厉的训斥,越过那些摇晃不定的树木,越过无数悔恨的窗,再一次排开人间的课桌,再一次要求人们演算从前承认错误。而他的生显然属于他妈,以及他爸他全家加起来大大小小十来人的十来段人生中,不大不小,无足轻重,却相当膈应的一个错误。

    你就适合在动园跟狗待在一块。他爸曾经那么说。由此林朝得知他那可怜的生父亲从未——至少已经很久没能去过动园,并不知那里不会收留像他一样居无定所的杂犬类。林朝倒是被他聪明的父亲启发,逃课逃早了没去时,就拎着书包坐公车到离红拂洗发店最远的动园待着,只奔赴一场盛大的围观受难者的仪式。动园有什么?火烈鸟发酵成一大团胖的红,天鹅浮在浑浊的池塘里,仙鹤失去了它的云,跌落在尘土里和卑微的火。而那些猛兽们大多懒洋洋地卧着,行走时晃动着骄傲的鬃和燃烧的斑纹,依稀还有祖先的荣光——尽他们早已死去,或死去多时。

    动园有什么?有熊有海豚还有鳄鱼,有人们乐于或不乐于看见的形形的低等生。偏偏就装不他林朝。

    。林朝正想着明天跟君约完之后还来不来得及赶得上参加他便宜哥哥的葬礼——最好还能顺带绕去动园溜达一圈,就被鞋尖踢到易拉罐的响声冷不丁了一刀,脑中的盘算尚未成形便瞬间四分五裂。他自暴自弃地从兜里摸一支黑利群,咬着烟踢踏着步向前走,四空无一人,只有蝉的叫声像嘲笑的碎纸条抛过来。这条街也没树啊,光秃得像和尚脑袋,哪他妈来的那么多蝉,它们都搬去住楼梯间了么,还是男人的女人的房。他走一步打开一张,由烟雾替他解读,柔地附在他耳畔念那些字符。

    第一张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日期,2015年10月18日。今天?林朝稍微回想了一,睡足了上午三节课,熬过了教导主任的第四节课,第五节上课铃响时他刚顺利地翻了学校小树林后的围墙,书包砸在地面上时还掉了几只避包装,像被挖来许久已然失神的珠,没有焦距地与他对视着。

    第二张上书五个大字,红拂理发店。他自己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咀嚼了两遍,才漫不经心地把它和烟一齐吐。红拂理发店是他妈光攒了两年的积蓄开的一家破店,窝在市里最穷的区,区里最烂的街,可怜得要命。他妈用了两年时间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店面,然后再用另外的五年、十年、从他生直到她死去的每一年,继续她的卖事业。区别大概在于前两年只给一个人卖,而剩这些年她可以卖给许多人,她心好的时候尤为慷慨,一天里就可以卖给好几个人。林朝见过。她从不顾忌,从不避讳,仿佛他自打生来那一秒钟,就该学会理所当然接受他妈是个女的事实。林朝一回在君公寓里看到《红拂夜奔》这本书时,笑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是真没想到他妈还有这么个浪漫怀。他本还想继续笑去,笑到一半被君喊了停,君站起,用不大不小的力度握住他手腕,缓缓地将他合拢的手指一掰开,直至他手心的玻璃碎片堂而皇之地暴在空气中,“你把杯碎了,你发现了吗。”君用陈述的语气问他,微微弯了腰与他平视,神依然是居的,“这样不行,”君松开手,看着他,以及沿着他的手掌往淌的血,语调平缓,甚至不无遗憾地,“还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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