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2)

    以往她就见过,只觉金夫人敦厚,对她也算亲切,倒没有特别的印象,可如今知骆晋云与金家的渊源,才知金夫人之前看她时,那样的目光,那些话代表着什么。第一次见面,是在京城一位老人寿时,那时她才嫁门没多久,与老夫人一同去贺寿。就在那里,她们碰见了金夫人,老夫人让她喊金夫人伯母,金夫人看了她好一会儿,说“晋云的媳妇,倒是生得好看……好的……”如今想起来,才知那目光里是打量,赞赏,与失落,说那些话,是遗憾,惋惜。金夫人大概是喜骆晋云这个女婿,却没能成,后来见到了她,觉得并不比自己女儿差,才那样的目光。此时听说金夫人到,她竟生几分歉意来。等见到金夫人的面,才略带惊讶地发现,比之上次见面,金夫人竟老了许多。脸瘦了,颜也差,额上多了好几皱纹。她脸上的意外,同样叫金夫人伯母,叫人带金夫人去院中歇息。金夫人也没多的话,礼貌地了恭喜,就随人一同去了。直到宾客已到得差不多,要准备酒席时,玉溪到她耳边:“夫人,我刚刚听到个消息。”“嗯?”玉溪轻声:“那个金姑娘说是被姑爷打了,两家在闹和离。”之前玉溪知骆晋云和金家姑娘的事,所以现在听到这消息,特地来告知。薛宜宁又“嗯”了一声。心想,难怪金夫人老了那么多,原来是憔悴的。女儿过得不好,母亲自然伤神。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也怕她在骆家过得不好,所以才常让人送东西来探望。就在她神时,前院传来一阵琴声。她一听便知是弹的是《》。骆府没有蓄养家伎,今日办喜事,一定是从外面请了琴师乐伶过来。这琴的琴技在她看来只能算一般,但却另有韵味在里面,《》是咏之曲,以表日万复苏景象,曲调明朗轻快,而这琴曲除了明朗,倒有一些平和大气的觉在里面。大约,是一位有灵气的初学者。她忍不住往前,穿过垂门,望向前院。男客在院中座,在前院大厅的抱厦前,有几名年轻女舞,弹琴者坐在她们前方,竟不似普通乐伶那般轻浮,而是坐姿端方,神态娴雅,自有一番气韵在上。她认了来,那是沈惠心。请乐伶这事,她自然不便cao办,这些是外院事负责的。她没想到,他们竟请了沈惠心。有宾客听得兴,朝上面扔了一粒银。也有人是铜钱。沈惠心抬,朝台妩媚一笑。薛宜宁回了后院,没一会儿,宴席开始,宾客们去吃酒了,她也稍稍闲了一些。清让她去膳厅用饭,今日厨房忙,府上未席的女眷都在膳厅一起用饭,若是晚了怕没了。她听前院的琴声停了,不知沈惠心什么时候走,便朝清吩咐:“你去房中拿三十……不,拿五十银,赠给前院弹琴的那个沈翩翩姑娘,就说她弹得好,赏她的。”清依言去了金福院。等薛宜宁去膳厅吃了几饭,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她给赏银沈惠心,是她当初恩,叹她命运凄零,自己也不知能什么,所以才赏她五十两银。可是,沈惠心会怎么想呢?她们当初同是官家小,如今沈惠心沦为教坊卖笑之人,被人嫌弃一晚上要十两银,而自己是大将军夫人,沈惠心竟要来她家中卖艺,此时,自己给这赏银,这等怜悯或是同,算什么?自己并不比沈惠心什么,只是各自的家主选择了不同的路而已。她站起来想要去找清,却见清已经回来了,和她说:“夫人,那个沈姑娘问你是不是有空,可不可与你见一面,当面谢。”薛宜宁心竟有些窘迫与惶恐,不知沈惠心要和自己说什么。可她不能不见,便回:“带她来吧,我就在园里的凉亭等她。”她想,大不了,就向沈惠心歉,解释自己确实没有轻看她的意思,若沈惠心要将银两砸过来,她也受着。没一会儿,清将沈惠心带到了凉亭。薛宜宁坐在凉亭,还不知说什么,就见沈惠心在她面前福:“沈翩翩见过夫人,谢夫人恩赏。”薛宜宁连忙起去扶起她,:“沈……你,不用,不用这样……”

    沈惠心起,轻轻收回手臂,往后两步,与她隔开距离。然后轻笑:“薛妹妹,不要这样,就算你我往日相识,但你现在是大将军夫人,我是卑贱之人,你单独见我已是逾矩,再与我亲近,就要遭人编排了,我知大宅院里生存,也并不易。”薛宜宁忍不住眶,回:“刚才给你赏银,是我考虑不周,我以为你会怪我。”沈惠心回:“我弹半日琴,陪人喝酒喝得吐也就那么几两银,你一给了五十两我,我兴还来不及,怪你什么。”薛宜宁落一滴泪来,哽咽:“沈还是像以前那样好。”沈惠心笑:“我知你在想什么,放心,和我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我是泥沼里面的人,卖笑卖,受人玩,这样贱的份,若是还作清,那早就自己怄死了,还要怎么活?“我来见你,就是觉得这么好的机会,你又没像别人一样假装不认识我,想和你说说话,没别的意思。”薛宜宁不知能说什么,顿了半天才开:“我虽也是过得狼狈,但上还有些钱,也尚有父兄,你若有什么难,需要我帮忙,大可和我说,我一定尽力帮你。”沈惠心摇摇:“我最好的路,便是有个可靠的男人看上我,愿意帮我脱籍,纳我个姨娘或是外室养着我,这个需要机缘,你又不是男人,不了这个。今日的五十两,对我来说便是恩了。”薛宜宁一时无言。沈惠心说:“别想太多了,到了什么地方便走什么路,天底那么多穷苦卑贱的人,连观音菩萨和皇帝都不了,你又能什么?旁人都能活,我也能活,你看我是不是也比一般青楼女得好?”薛宜宁,半天才说:“你刚刚最后一段,弹得不如前面,你用的指弦,若是以甲相半弦,则更明亮,细密,效果会好一些。”沈惠心一就笑来:“那日在琴坊前,我还以为我看错了,看来真是你,今日得薛大师教导,小女实在惶恐,我必然谨记教诲,回去勤加练习,以不负今日教导。”薛宜宁也忍不住泪笑了起来。笑完,沈惠心才说:“好了,我要回去了,午还有个诗会要去助兴。那诗会有个号半坡山人的读书人,还不错,似乎有心赎我为妾,我得留心些。”薛宜宁,想了想,将自己上簪的一朵浅蓝取了来,到了沈惠心上。“这绢是新款式,颜正好你,你上必然能让他喜的。”她说。沈惠心摸了摸上的,笑着,向她辞别。薛宜宁是在骆家满月酒之后两天才知沈惠心事。因为沈惠心到骆家弹过琴, 所以她一事,府上人便议论起来,何妈妈听见议论, 特地来告诉了她。沈惠心被了大狱, 谋杀朝廷命官, 罪证确凿,当堂就判了秋后决。如今已经立秋,沈惠心在狱中也没几天了。薛宜宁大吃一惊,立刻问:“怎么谋杀朝廷命官?杀的谁?为什么?”何妈妈忙回:“他们说的哪位大人, 我也不知, 哪天也没问, 但昨天他们就在传,兴许就是前天或上前天的事。”薛宜宁再问, 何妈妈却也不知了, 府上人也是语焉不详, 毕竟都是听途说, 又不是教坊中人, 又不熟悉那死者, 自然不清楚。可她却无法与其他人一样闲谈一番便作罢,她想知,想看看还有没有转圜余地。第一想到的, 自然是哥哥。于是她当天就写了封信, 让何妈妈带去薛家, 请哥哥帮自己打听一沈惠心的谋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好过两日是暑, 也算小节气, 京中人家常有走动, 薛宜宁便趁这节日, 回了趟薛家。她为沈惠心之事而来,所以用过饭,便到了嫂嫂房中,薛少棠已在房中等她。薛少棠先问她:“你与这教坊女认识?为何这么在意她的事?”薛宜宁才说:“我和她之前相识。”“只是相识?”薛少棠问。薛宜宁却已听些话风来,问:“怎么了?”薛少棠便缓声:“若只是相识,这件事你便不要碰。“死的是城西那位皇商王家的三爷,在太史监个五官灵台郎,官职不大,但他嫡亲妹妹,却是当朝贤妃娘娘。“这案由京兆尹当堂断案,查沈翩翩与王三爷一同游园时,因见王三爷手上有一只价值千两的夜明珠,顿起歹心,在王三爷酒中蒙汗药,准备盗走夜明珠。谁知王三爷有脑疾,那蒙汗药得太重,竟让王三爷毙命。是以京兆尹判了沈翩翩谋财害命。”薛宜宁问:“可是沈翩翩为教坊司牌,能到骆家献艺,自然也能去别的地方献艺,她什么王公贵族没见过,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没见过?她又不傻,盗了客人的东西,怎么能逃得掉,既然逃不掉,为什么会去?”薛少棠说:“阿宁,这就是京兆尹给的案,不是不是合理,事实就是如此。”薛宜宁这时明白了,半晌才问:“所以,没有人关心沈翩翩是不是蒙受了冤屈?”“她只是个教坊娘,而死的,却是皇亲国戚,断案的又是京兆尹——”薛少棠沉声:“阿宁,真相并不重要,没人那么傻,会去蹚这样的浑。”想起几天前沈惠心在自己面前笑的样,薛宜宁心如刀绞。她的命已经够惨了,明明是官宦之女,嫁了门当对的郎君,兰质蕙心,却沦落为娼。就算是娼,她也很努力地学了琴,很努力地挣钱,想找个可靠的人从良。她的想法如此简单,甚至从未怨天尤人,可是,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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