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难产(2/2)

    迟到了足足四年。

    村和村之间都是这土路，路边栽一排要死不活的杨树。

    还有信。

    其实杜蘅很清楚自己的成分。

    果然，她又看见监号血泊里躺着的惊叹号。

    祖宅四分五裂，家珍分毫不剩。

    嬢嬢那封信，落款是1973年正月十三，到她手里已经不新鲜。

    遇上好天气，路面，风大扬尘还好说，要是赶上雨天，特别是开之后的连雨，泥土都被雨冲酥了，一步粘一鞋，走这路别提多受罪。

    才从监号里释放来，完全不能适应光明，她的睛又痛又，止不住泪。好不容易能视，看到纷纷扬扬的雪，不是撒盐差可拟，也不是柳絮因风起，而是蛆虫，一条又一条的活蛆虫，在空中狂。

    “要不然我陪嫂上场找找？好些信是外省转过来的，样不大好，粘成团。那些信还没挑拣过，里说不准能有。”

    “谢谢你。”

    她摇谢绝，说着往回走。

    嬢嬢是慧的女人。

    “你派信吧，不耽搁你了。”

    杜蘅可以领悟，边纸是嬢嬢透给她的最大隐语

    事实上，杜家远比她想象中还要落魄。

    可以辗转到她手里。

    心里生的一丝丝希望，是希望嬢嬢还活着。

    那天，她去认尸。

    就连杜家几代人引以为豪的藏书，今时今日已经沦落到给街边大便的小孩用来，你孤本不孤本。

    打从1971年，父亲杜仲明卷译书事件，十四岁的她跟随杜仲明连夜被上火车转大西北，直到今天，离开绍兴整整六年。

    ——杜家写信，几时用过边纸这样不堪的边角料？真到用边角料写信的田地，杜家早就不再是锅底刮一刮，指漏一漏就够儿孙们几辈不愁吃喝的杜家了。

    转走了几步，邮差却忽然叫住她。

    辗转多地。

    怎么走回的家，杜蘅记不清。

    恍惚间又看见大西北基地漫天的大雪，蛆虫一样的大雪。

    写满章小楷的边纸简直像文一样脆弱，被她压在书桌发绿的玻璃面，勉保留一丝生气。

    如果不是嬢嬢的亲笔信，她也不会这样执着。

    明明是梦，无法从梦里醒过来。

    这些事还不到杜蘅知的时候，她知的是：读书人，哪怕最尖的读书人，也不过是颗裹着金箔的，在一堆里看着放光芒，遇上拳照样碎成一滩腥的臭的。

    她脱去袄，钻冰冷的被窝里，渐渐恍惚起来。

    杜蘅和他谢，没有不甘，也不多问。

    对于等待后的落空欣然接受。

    也许就是她对事实接受得太快，邮差觉得自己好像错了什么，苦着脸看她走粘稠的人。

    嬢嬢在信上说，好不容易打听到他们父女俩所在，每月一封信，山路远，盼望他们能收到，哪怕一封都好。祖父的丧事让她一个贫无识的老妇人好歹张罗完了，她会继续给他们父女俩写信。

    写给她的信，在被她阅读之前，势必先被无数双凌厉的睛审阅，一个字一个字，从字面到字底，必须剥个底朝天。

    从不是祖父以为的无趣，呆板。

    像杜蘅这么守规矩，光知盼的，还真没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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