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噎留在世上的一口气(三合一)(7/10)
后梁帝好奇,攀她的肩背,将她压垮,露出帐外的风景。
砠台入天,台边坐人,不入流的打扮,散发飘扬。樛木与荆棘衬托他的颜色,让少使惊叹:“璠兮玙兮,金兮瑱兮。”被后梁帝捏了屁股,她才舔嘴唇:“好一位大男。”
“喜欢?”后梁帝问。
“喜欢。”连少使答。
“赏给你。”
“赏给我?陛下,请将他丢进虎圈,让野兽撕碎他的衣服,再将他赏给我!”连少使活跃了,骑在后梁帝身上,却被他一掌打落。
“我不舍,”后梁帝插入她的后穴,同时摁她的头,几乎将眼珠摁出,“知道我为什么不舍?你睁大眼镜,好好看他,他难道不是我的好阿噎吗……”
连少使裸身逃跑了。
后梁帝放下帷帐,召集宗室子,向台上笑:“谁。”
“冯翊息再。”息再也在笑。
他触地行大礼,掩盖狂喜的神态。
太好了。
十八年饱尝艰难苦恨,到今天,息再才真心快乐:父亲是暴君,男女弟是恶徒,大小国是荒淫窟,一切人物都与他的期待相合。
胸口发胀,有什么欲出,被息再以理智压下。
他扫视坐帐,认一认家人。
燕王,燕地六郡的下国王;赵王,常山、中山、巨鹿三军的未来统帅;郿弋公主,古国贵族后裔柳良人所出女……未进宫前,息再出卖尊严,获得兄弟姐妹的情况。
提供消息的大官吃鱼、梅和苹果,他替他们拔刺、蘸盐水。拔刺就像杀人,过水就像去皮肉——他不住地想,想着残忍事,额际起筋,手脚发烫。
现如今正是这种情况:人不在大官话里,而在他眼底,各个可称后梁的毒物,激起他的情绪,让他确信可以无顾忌地对待他们,要杀,烧燎,熟煮,酿造,托为除害,实则发泄……息再掩面咳嗽,强迫自己不想。
坐帐处也有人咳嗽。
一位小女,被灌酒,扶地时,又被不合身的长衣绊倒。
看到她,息再还热的血凉了大半。
“请诸生为上人解忧。”崩无忌瘸腿来了,打断他出神,“啊呀,就你一人?”
息再应答,目光还在小女身上。
“文鸢公主?她无家庭,无封邑。以下适上者,没有注意她的。注意她的子弟,大都因为贪欢。毕竟她艳丽,早有她母亲的模样,哦,听说胸脯和屁股赶上成人。”大官吃完鱼、梅和苹果,开始粗话。息再收拾残羹,抓鱼骨和梅核的那一面手掌血淋淋。
痛感还在掌心。
息再看文鸢被众王并公主嘲弄,畏畏缩缩地站起,躲进虎圈角落。
他漠视她:在这里长大,却柔弱。
虎圈放野兽。
与前两次太学生所述不同,这次不是狮豹,而是一头熊,嘴边栓金链,毛发松弛。
斧士劈肉块。它怏怏地看。
“熊名叫阿罴,因为年老,不能进食,众人穷尽手段,引诱,投喂,激怒,均不见效。上人养阿罴十年,很有感情,怕它饿死,请问诸生可有办法让它吃东西?”崩无忌说着,向砠台低吼,“这位弟子,你高兴吧,这次不比前次,算是十分简单了。”
息再做高兴状。
他下砠台,来到帐前:“上人以为喂食的手段已经穷尽,其实不然。”
帐中哼:“说。”
“请斩断它的牙齿和指甲。”
“它可是我养了十年的阿罴。”有怒声。
息再恍若未闻:“去完牙齿和指甲,派人在它面前吃喝。最后给它肉,它一定会吃。”
“如果不吃,就从你身上取肉。”后梁帝将信将疑,命人去斩。燕王大声说“否”:“陛下,阿罴跟你十年,此子见你一天,难道你要为了他的话伤害阿罴?”
燕王出头,全为示威。
息再躬身:“殿下多虑。”
片刻间,兄弟对视。燕王觉得彼此的血色相同。
他失去底气,移目别处。息再也转看阿罴。
斧士为阿罴去爪牙。阿罴仰腹,由他们作弄。它真的太老了,没有脾气,忍痛去完,表现得更无食欲。
后梁帝说:“啧。”
他命人扒去息再的上衣:“取臂肉制糜。”
息再赤裸胸膛,让斧士稍等:“请陛下安排人吃肉。”
后梁帝看这位青年:他无惧色,两眼生辉。
更重要的是,隔一层帐,故人重迭在他身上。长发飏飏入风,极美。后梁帝几欲去拢。
“吃。”他退让了,让斧士听话,同时发现自己也受牵引,变得听话,不由愤怒,“但是这次还不奏效,我要你双臂和双腿,你害得阿罴没了爪牙,你原本是该死的。”
息再称喏。
崩无忌领着两个饥民,到熊不远处。两人吃得香,同时因为害怕,大量出汗。咸腥味终于吸引阿罴。
它向人去,走到一半坐下,竟打起瞌睡。
后梁帝耗尽耐心,气极而笑:“将此子脱光取肉,过后扣左冯翊一千斛。”
侍者去捉息再。息再跳下虎圈,赶到饥民身边,抢了肉扔给阿罴。阿罴将肉拨到一边,忽然发出顿声。
侍者斧士成堆,一同观望,被后梁帝踢开。
他掀帐,看见奇景:失去爪牙的阿罴,尝试拨肉,用颚触碰,张嘴试探,之后悲鸣愔吟,声大如雷,震撼整座葵苑。
它做人立,打飞饥民的头颅,啃噬残体,发现无法下嘴,又回去啃那块肉。
赵王看直眼:“阿罴想吃东西了。”
后梁帝大为感动,让人去剁些肉泥,同时准备对息再的嘉奖。有人提醒他:“陛下,息生还在虎圈中。”
息再站在饥民十步远的草甸上,注视阿罴发狂,仿佛看到自己。背后有人叫他,连叫数声,一只手拉他上来。
息再说着:“不要紧。”转头对上后梁帝的脸。
父子初见,在熊掌抡空时。
“你怎么想到这个办法?”后梁帝从帐中奔出,没来得及穿衣。
“我以己身相度,觉得这个办法有用,”息再也光着上身,十分坦诚,“有牙有爪,则懒于食;人有而我无,则能生出食欲,攻击欲,占有欲——陛下请看阿罴,它正在大口吃肉泥。”
两人看了一会进食的熊。后梁帝突然将息再按倒,要来斧士的大斧,架在他颈上:“你是什么来历,父母是谁?”
“我是孤儿。”
“你有什么,没有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息再想,将来一定告诉后梁帝,孟皇后是最聪明的人,她夺走他的一切来栽培他,颇有成效。
“你欲做什么?”
“我欲成为陛下的鹰犬。”
息再毫不脸红,惹得后梁帝大笑:“原来是鹰犬!你想住笼,还是住舍?”
“一间小室足够。不过,我能为陛下做的事,鹰犬远不能及。”
“好好,诸生当中,你最过人。”后梁帝大喜,旋升一股失而复得的满足,便扔了斧头,抱过文鸢,“见一见未来的公卿。”
文鸢不敢抬头,看到对面的男子身体:有旧伤,不妨为一具玉体。
她嗫嚅着:“真可怜。”
息再和后梁帝听见。两人发愣。
“什么可怜?”后梁帝捏她的下巴。
文鸢挣扎着,死死闭上眼:“不,父皇,我只是觉得阿罴可怜,它,它天生茹毛饮血,对食物渴求,被称为猛兽;到了某个时刻,却要通过去爪去牙,才能引出进食的心,真可怜,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后梁帝有些扫兴,唤来女傅,将文鸢掷在地上:“同情阿罴,就要跟阿罴共命运,你也戴一条金链吧。”
文鸢捂脸,呆呆地点头,等她明白后梁帝的意思时,已被赵王击晕。
几位女傅动手。血染烟霞服。
息再在一边,想她的话,觉得自己错看了她。
一名弟子,一天之内,获得皇帝的宠爱,从葵苑归,便去相思殿,出了相思殿,又去神仙台。后梁帝赏他丝锦袍,他不穿,继续穿百家衣,大步省中,翩跹胜过丝服男,让人侧目。
不仅舒寻音之女舒银阙注意他,很多经博士的儿女都注意,过后各自求父:“父亲,息再不是太学生?你快做他经师,邀他做客家里。”
做父亲的为难:“唉,数天以前,我要做他经师,不是难事,他根本是块冷石头,无人捡拾嘛。谁知朝夕之间,他竟变得炙手,如今要做他老师,像与什么人物攀关系,会被议论。”
不过,息再的事,实在不需博士们操心。后梁帝让他自己做主,选择业师,他选了天数台的老国师。
“理由。”后梁帝审视他。
“涉猎谶纬之事。”息再还没说完,被后梁帝用酪汁泼脸。
“实话。”
“听说公冶氏世代避政,端居天数台。我受业于公冶氏,最没有朋党之嫌。”息再抹去酪汁,看到后梁帝的笑脸。
如果息再选两千石以上朝官,后梁帝预备打断他的腿,将他丢到厕所里。
“你确实智慧,”皇帝赞许,“快去拜见你的老师吧。不过,你跟着他学,难道学成观星待诏?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话。如果最后不如鹰犬,我就将你剁碎了喂阿罴。”
他丢小盏,擦破息再的脸。
息再淌血到颌,说着“谢陛下”,似乎在哽咽。等脸上伤口痊愈,他去了天数台。
许多年前,两位孩童在隐士庐闲话的建筑,如今就在眼前。悠悠的高台,灵曜浩荡,群星环绕,上有为国师的少年,捧着帛,戴着簪,看到息再,摇头流泪:“我父亲死了,后梁的西征胜了,我没能完成公冶氏之守,我错了。”
“换我,”息再安慰他,又像是使役他,“你来助我。”
同一时刻,贺子朝也去拜谒少府。过路人认出他,又怀疑眼睛:“子朝,你这样憔悴?”贺子朝凄然的笑。
他坐在砖瓷之间,听工官野谈,弄脏了文士服,才感受到踏实。
彼时舒寻音还没有起招婿的心,等到心起时,贺子朝已经立志:“老师,我选好了路,今后我会在你处受业,通过考试做官,但不再以上卿为高品。银阙子跟我,会受委屈。”
舒寻音急了,将天数台的占卜结果告诉他,只换来贺子朝的长揖:“师恩没齿,但子朝并没有那种命。”
他转回太学,恰逢息再。
两人同来同往,较之前更亲密,却在心境上殊途了。
郎多贵族。
其中的佼佼者,却出身平民。
后梁帝常与他驰逐,冷落其他青年。
车远去,非议起:“息郎息郎,巧嘴与厚脸皮,得到皇帝的器重,其实并没有什么本领。”
不过,息再以射策考试甲科第一的成绩毕业,擢为郎,实在无可挑剔。因此当着他的面,众人又说不出什么,有坏心者,不过偷偷使绊。息再自觉,总能避开,但次数多了,终于被后梁帝发现。
皇帝生出不满。
“郎官们不服你。”君臣驾车驰逐,一直跑到左冯翊,后梁帝在前车说话,息再在后车不语。
“你从小到大,拜过多少老师?大概没人教你统御吧,”后梁帝放慢速度,使两车并驾,“躲避退让,不是御人之道。我来教你。”
扬尘中,恶人挂笑。
息再低头臣服,其实也在勾唇。
白天,他在近侍处,陪皇帝荒唐,夜里听金钥匙落下,才徒步去天数台。奉承者误会了,说息再即便为官,也不忘半夜给老国师执帚。无人知道他的真心。
“后梁根基在楚,却敌之地在燕、赵之间。”
天数台一角点灯,青年并少年正读地图。
“燕风奇谲,国内多游侠。狂人不可捉摸,一会儿愿意为朝堂效力,一会儿又要造反,最难笼络。”
“那么便不笼络,”息再下判断,看到千年持保守态度,他靠上台石,“但燕国坐拥六郡,地广人稠。未来会有这么一天,我们开始动作,而它在翻覆之间,成为隐患。”
“赵南于燕,能够制衡,”千年折下翠羽簪,去点卷轴,“不要忘了后梁制胜在赵国三军。其中,常山军最勇武……”
老国师起夜,被两人吓一跳。
看千年披头散发,他皱眉:“看书便看书,端正一些,息再如今为郎,你在他面前做儿女子样,是给他难堪。”
千年劝走祖父,继续谈话:“不过,赵国三军主帅均为五世贵族,我想,非要切中关节,才能动摇他们。”
两位年轻人苦想很久,也没有什么关节的头绪。
千年怕僵:“不管燕赵了,看近处的三辅。三辅在如今这位天子脚下,最多刁民,与其恩威,不如与其小利。可惜你我不是富人。”越说,他越扫兴。
“你戴这支簪,我当你是富人。”息再点一下他的翠羽簪,受到千年的踢腿。
“我看你穿郎官的绣衣,也像富人。”两人相抗,息再只用五成力,就让千年喊痛:“你这是什么手劲?之后好做个郎将。”
老国师起夜回来,看到此景,以为千年耍小孩浑,连忙去推孙子:“你也近六尺了,难道不害臊吗。别闹息再,不然我不许你们见面。”
千年含混过去,之后灯下坐,低着头说:“我近六尺,做的事却与小时候没分别。就像刚才,我一空谈,就收不住,竟忘记自己空的是两袖,其实什么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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